李村在一片起伏的山峦下面，山里流出几条小溪，从村前经过时已汇成几丈宽的小河，进出村子都要经过横跨河面的石拱桥。 春末夏初这条小河总会发洪水，早年间还发过大洪水，淹了房屋还淹死了人。村里最年长的李叔公说是一条孽龙在挑事作怪，让全村人凑够银圆，请来道士作法，又在石拱桥靠村子这边不到两丈处修建了一座砖塔镇压孽龙。 砖塔正南面刻着一个大“令”字。而这个“令”字不一般，最后一笔往上走，绕一个圈再回来，把整个“令”字圈了起来。什么意思？作法的道士没说，连李叔公也不明白，村里也就没人讲得清了。 说来也怪，自从修了这座并不伟岸的砖塔后还真没发过那年的大洪水了。于是李村人视砖塔为神物，后来有村民遇到难事，久拖不愈的疾患，女人难产，也会到塔前焚香祭拜，乞求神灵保佑 。在村里人心目中砖塔是神圣的。 有一年春上，村里一个绰号叫大汉的人用独轮土车从镇上运回两大桶粪，过了桥兴许是饿了，兴许太累了，竟没把握好下桥的土车，两大桶粪全倒在砖塔前，污了自身不说，还污了砖塔！ 这事可了不得！村里人议论纷纷。大汉污了砖塔便是污了神灵，神灵震怒那如何得了！发洪水，来瘟疫，李村人不敢往后想。怎么惩治闯祸的大汉？李村人又是议论纷纷。好在大汉平日友善乡邻，还是一个大孝子，议论来议论去，决定叫他先冲冼干净砖塔，摆上贡品，杀一只雄鸡，放一挂鞭炮，叩头作揖，求神灵宽恕，如村里发生大灾大疫再拿他示问。 好在以后李村并无大碍，这事也就只当是个警示。警示后人敬畏砖塔。 不过这砖塔离石桥确实近了一点，从外边进村，过了桥便是塔，塔挡住了前行的路。从村里往外走，得绕过塔才能上拱桥。以前还好说，进出村子的人要莫肩扛手提，要莫挑担推车，车是土车，轿子和马车少见，并不碍事。 几十年过后，特别是到了现如今，李村人越来越觉得砖塔有点碍事了，连手扶拖拉机进出村子都要小心，大货车更是不能进村。进出不便，村民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沒人敢于提出解决办法。 再看这座砖塔，多年风风雨雨，烟熏火燎，日见陈旧破败。飞鸟在砖塔上拉屎筑巢。塔顶上还长着好些藤藤蔓蔓，一直垂到塔基，在风中摇摆。塔身多处开裂，说不定哪天会突然倒塌。 也许砖塔景象太差，也许要忙的事多，近些年村里人很少来砖塔祭拜乞求，它也就越来越显得凄凉。 村里几个老人说砖塔应该修葺，但响应的人不多，村干部也没表态 ，老人的话象丢到小河的石头，没泛起波浪就平静下来了。 白露日，几个老人又向村干部提出，趁农闲修葺砖塔，说是因为有了祖辈建造的砖塔，才有这么些年李村的清吉平安，六畜兴旺，吃水不能忘了当年挖井的。砖塔破败到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心痛。 几个村干部来到砖塔前转了好几个圈，也没有取得一致意见。这事就这么搁置起来。 寒露日，村里的李明亮家选定这天拆旧房盖新房，准备娶亲。李明亮就是当年那个污损砖塔的大汉的后人。随后几天他驾驶着手扶拖拉机不停地往家里拉砖头、水泥丶钢筋、木料。 这一天，他从镇上拉了一车水泥，过了石拱桥，也象他的先祖大汉一样，从砖塔前拐弯没把握好，手扶拖拉机车斗撞上砖塔，顿时哗啦啦撞落几十块砖，砖塔塌陷好大一截，露出丑陋的样子。 李明亮被吓了一大跳。他惊悚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朝砖塔狠狠踢了一脚，砖塔沒事，他却抱着脚痛得大喊大叫： “你这烂塔，死塔，鬼塔！” 砖塔被李明亮的手扶拖拉机撞塌一截这事在村里传开了。全村人差不多都到现场围观。 有年轻人拍了拍李明亮的肩笑道： “明亮哥，你跟你先祖大汉一样闯了大祸，把砖塔撞成这样！快去镇上买挂鞭炮，杀只雄鸡，叩头谢罪！” “谢罪？我差一点办不成喜事！”李明亮恼怒地说 年轻人收起笑脸，正儿八经说道：”明亮哥，你干脆再撞几下，撞倒它！这塔也该倒了，立在村口既影响村里形象，还碍事，想买个小车开开，却进不了村！周边村村都在搞美化，我们还留着这烂塔做什么？ 村里的几个老人脸上却露着笑容，议论着。 “这回砖塔不修也得修了。” “砖塔是村里的，也算是村上集体财物，既然是李明亮撞坏的，就该让他出钱修。” “他们家这些年赚了不少钱，让他出钱修塔合情合理。” “放鞭炮杀雄鸡叩头的事就免了，现如今也不兴这套。” 老人们统一了意见，觉得他们还有那么一点权威，村委会那几个办事的青壮年这回也得按他们的意见办。于是他们推举一个能说会道的准备向村长反映意见。 村干部也都在砖塔旁，村长李厚实正招集他们讨论着什么事。李厚实就是当年倡议建砖塔的李叔公的后人。村干部的会很短。结束后，李村长便背着手来到村民中间，说是广泛听取村民意见。 老人们推举的代表把李厚实拉到砖塔后，说道： “厚实贤侄、村长，当年的李叔公费尽心血建成砖塔，做了一件福泽后人的大好事，这是李村的光荣，更是你们这一支李叔公后人的光荣！你一定要传承发掦光大。现如今你在台面上，总不至于让砖塔在你手上垮塌吧？” 李厚实不置可否，只是点头：“是得有个解决办法。” 他在村民中转了好几圈，听取了各色人等的意见后，来到在砖塔边，捡了几块掉下来的砖头，垫好后站上去，一脸严肃地说： “李明亮的手扶拖拉机把砖塔撞坏了，这是个大事。我征求了大家意见，又跟几个村委合计了一下，决定让李明亮赔偿。” 赔偿？如何赔？村里男女老少顿时七嘴八舌。 李厚实俩手朝下压了压，示意大家不要议论，他继续说： “大家都不主张他放鞭炮杀雄鸡叩头谢罪，但又不能轻易饶过他，村委会商议，按多数村民的提议来个双罚！其一是在他办喜事的那天，罚他敬每人三杯酒！” 说完李厚实自己先笑了。 村民中更是一片嘻嘻哈哈声： “要得，要得！不用高档酒，他自家蒸的米酒就行了。” 有人追问那二罚呢？ 李厚实收起笑脸，说道： “他不是有手扶拖拉机吗，手扶拖拉机不是撞塌砖塔一大截吗，罚他拿根钢丝绳，一头套在砖塔上，叧一头连着拖拉机斗，把快垮塌的砖塔干脆放倒，以免它哪一天倒塌，伤着过往的村民。” 村民中爆发一阵叫好声。 “当然，村委会成员也会助明亮一把力，也欢迎村民助明亮一把力。砖塔是集体的，是李村的，当年全村人一起建塔，如今大家齐心合力拆塔！至于拆下的砖块，想要砌个猪舍，鸡窝的，自已去拿吧。行不行？大家表态！” 李厚实的话还没讲完，有村民高声道： “早就该拆，也早就想拆，只是不敢讲，怕担负骂名，怕惹火烧身，这回有村干部带头，我们都支持。” 村民在底下喊：拆！ 老人代表在一旁嘀嘀咕咕：“这先辈辛辛苦苦办的好事就这么毁了？再发大洪水如何是好？” 这话让李厚实听清了。他开导说： “族叔，先祖办的事，好的的确要往下传，那些错的，不合时宜的，如果死抱着不放哪能行？这既不合先祖的好心也不利子孙后代！该改的还是要改，该变的还得要变！至于你说发洪水的事，也不要怕，近几年村里修整河堤，全部硬化而且加高了，就是百年一遇的洪水我们李村也不怕。您老放心吧。” 第二天，李村人便动手拆砖塔了。 两天功夫砖塔全拆了，原地露出平平整整的路面，进出村子再无障碍，显得特别宽敞。好几个村民说，春节前到镇上去，看上合适的小汽车买一辆开回村。 有村民事后告诉李厚实，当初那几个坚持要修葺砖塔的老人，也拿了几块拆下的砖块，说是去砌个花台养花。 李厚实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他没想到，办一件顺潮流合民意的事竟也这么不容易。 责任编辑 陈林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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