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推开记忆的大门,用手拂去厚厚的尘埃,那些曾经的往事,被微风吹醒,飞上五月的树梢,化成一个个可爱的精灵,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全家从农村返城,临时住进大哥的房子里,这样户口才有了落脚地。 大哥家在中街路南端,离我的出生地中街路北端也就二三百米的样子,大哥家只有十一平米的地方,因为我们的到来,他只能住在阁楼上。 大哥家原先是一户大户人家的房屋,因文化大革命时被充了公。那石库门,古色古香,很有气派。石库门住宅是中西结合的产物,一般是一进门有个天井,两侧是左右厢房,我大哥就住在进门的右手边,而他对门左手边住着一对老年夫妇,说着一口上海郊区的方言。还有二户,是一对结婚多年没有生育的夫妇,男人每天吃着苦苦的中药,煎药时头习惯性地一甩一甩的,可能也是怕闻这药的苦味吧,另一户是母子,母亲有轻微的精神病,成年的儿子却整天游手好闲,养着一种叫“洋虫”的小东西,没事时就将虫子扔进嘴里,一个劲地说很有营养。 房子很深,后面有院子和二户人家,其中一户是原先的房东。大哥家喝水必须要去后面的天井里拎水,于是,我与后院的同龄姐姐宝兰玩得很好。 那时的我和弟弟,因为在农村生活了十年,原先的家乡方言,却有点变味,我们姐弟俩尽量不与人交流,最多也就喊喊人,礼貌用语罢了。 那上海口音的阿爹阿奶很是客气,阿爹是上海某名牌大学的退休教授,阿奶却是个文盲,他们从小定的是娃娃亲。阿奶没生过孩子,见了孩子很喜欢,连见了我们这样半大的孩子也很高兴,我们也很愿意亲切地叫声“阿奶”,阿奶是上海人对老奶奶的尊称。 在我大哥家住上不到半年的时间,我们便有了新房子,搬走后,大哥也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二 离开了大哥家,难得去看看大哥。没二年,上海老教授便去世了,留下了孤苦伶仃的阿奶。阿奶很孤单,就抱了一只狸花猫来养。那猫很听话,阿奶每天要跟它说好多好多的话,若是不听,阿奶会用尺子打它。猫养得很胖,阿奶空闲时会抱在怀里,在门外晒太阳。每次我去大哥家,阿奶见了我便说:“侬来看倷阿哥啦”,最早我还有点搞不懂,这“侬”和“倷”的区别,经大哥解释才知道,原来她在说“你来看你的哥哥啦”。 阿奶特别喜欢女孩,所以我也沾了光。她让我去她家玩,我跟在她的身后,当正要跨进她家门槛时,大哥朝我摇了摇手,我朝屋里一看,她家布置得很精致,物件整齐地归放在固定的位置上,桌几透明,地砖一尘不染,我跟阿奶说哥在叫我。 大哥对我说,阿奶有洁癖,当客人走后,她会搞很长时间的卫生,她有时连地砖都会一块一块地用刷子刷干净的。我不信,但后来我亲眼目睹才不得不信。 那是六月黄梅雨季之时,好不容易放晴的一个下午,我去看我大哥。我看到公用大厅里,阿奶烧饭吃饭的几平方米地上,明显比别处低了下去,细看,不好,不见了所有地砖。我问大哥是怎么回事,大哥让我拿着吊桶去后院拎一桶水回来。 到了井边,我看到年近九十的阿奶,独自一人弯着腰,用刷子在清洗地砖呢,每一块砖都是那么地仔细和认真,直到地砖还原成青色。我喊了一声:“阿奶”,她抬起头,笑着说:“小英,侬来看倷阿哥啦?”然后又继续忙她自己的事了,我想帮她吊水,可她不肯,无奈我只能离去。 三 阿奶是位很节俭的老人,虽然阿爹给她留下足够她养老生活费,但她还是很节俭。阿奶身体一直是棒棒的,每天料理着自己的生活,无怨无悔。 就这样,过了夏天,到了秋天。 一天阳光明媚,秋高气爽,我的心情特好,就去看我大哥,却发现大哥家沿街的窗下,堆放着一些树枝,每根都是手指般粗细,一尺长左右,树枝上还在滴水,这些树枝是很普通的树枝,也就是路旁景观树上被绿化工人修剪下来的。而眼前的树枝长短粗细很是统一,而且明显刚刚被清洗过。 大哥告诉我,这是阿奶的树枝,想问原因,去后院井台边看。 我拎着吊桶去了井台,看见阿奶正在用刷子将那些树枝一根一根地刷干净,然后剁成一尺长,堆放在一起,我笑了,阿奶问我笑什么,我没敢说,脸却红了。没想到,九十岁的老人追求着如此精致的生活,这些树枝待干后捆扎起来,到了冬天可以引火生炉用。 阿奶年轻时没生育,到了中年后才抱养了男孩作孙子,名呼建华,建华比我大,早就在外面结婚生子了,所以我几乎很少见过建华哥。 我对阿奶说,让建华哥帮您吧,她笑着摇了摇头,嘴巴刚张开又闭上了,似乎不想多说什么。 我知道,建华哥难得回家,有时带着他打扮入时的嫂夫人一起来,有时独自一人来,也就是十来分钟的时间便走。这十来分钟的时间里,只听得难得高声的阿奶在与建华哥争吵着什么,大哥告诉我,他是回家跟老人要钱的。 四 阿奶的身体明显地出现体力不支,那些青砖清洗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了,树枝也很少见刷干净吹干了。建华哥给她弄了个煤气罐,生活中已经减少了不少的体力活,而阿奶成了无事可做之人了。 一日,我去观前开会后回来离下班时间有点早,就顺便看望大哥,因没有事先的通知,却见大哥家铁将军把门,去后院的井台上也不见大哥的影子,而他自行车靠在窗口,看样子没走多远。 我也没有看见阿奶,也找不到说话之人,于是就到附近的小游园去走走。远远望去,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太,背朝着太阳正坐着,看那样子有点像阿奶,而另一处,却聚集着四邻正叽叽喳喳地交流呢。 走上前去,果然是她,只见阿奶手里抱着一只大肥猫,眼微闭,身靠着亭柱打瞌睡。我问阿奶为何不与她们说说话,阿奶笑着对我摇了摇头,也不解释。 事后,我问大哥,阿奶怎么这么孤独,大哥告诉我,她的洁癖,人家不敢靠近。 后来,我因忙于自己的婚事,好长时间没有去看我大哥,再去时,却发现阿奶走了,那小屋已被建华哥破墙开了个沿街的水果店。 大哥告诉我,阿奶走后没多少日子,那猫也走了。而习惯了几十年的邻居,走了阿奶,真的有点很难受,也有点不习惯。 阿奶是位标准的空巢老人,而她又是自强的老人,虽有经济基础,但缺少精神生活,虽有抱养的孙子,却没享受到天伦之乐。阿奶虽没有文化,但身上却有着小家碧玉的气质。阿奶的好,我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再后来,那房子拆迁了,马路拓宽后,新建了一排三层楼高的洋房,因大哥没有这个经济能力回迁,只得搬到离那地方六七公里的城乡结合处。 而我再也回不去了,那生我养我的中街路。实在想念时,就从中街路的北头走到南头,从我出生地走到大哥家门口。 古建筑的石库门,在中街路已经灭绝,而我的情结仍在,阿奶虽已离开,但邻里的情意仍在。生我养我的中街路呀,将永远刻在我的脑海里。那石库门里的阿奶,将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 责任编辑 陈林先 |
舟上客 发表于 2018-3-2 13:16
深切的思念!淡淡的伤感!欣赏佳作!
陈林先 发表于 2018-3-5 18:45
欣赏珊瑚老师佳作,推荐成文
舟上客 发表于 2018-3-2 13:16
深切的思念!淡淡的伤感!欣赏佳作!
陈林先 发表于 2018-3-5 18:45
欣赏珊瑚老师佳作,推荐成文
荷语 发表于 2018-3-18 17:41
时间磨不灭记忆中的温暖,岁月老了,物是人非,而情长之人一世温暖。
蔚青 发表于 2018-3-11 11:30
古建筑的石库门,在中街路已经灭绝,而我的情结仍在,阿奶虽已离开,但邻里的情意仍在。生我养我的中街路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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