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蛇吐着信子站起来了。 在这冬日的太阳里。 软趴趴的,靠着被阳光温热了的栏杆,站起来了。 它睁着朦胧的小圆眼,一张倒三角的脸若隐若现。 太阳的温度有些低了,冰凉的身体越发僵硬,栏杆也开始冰透了。惊雷还未到响的时候,冬天才正正来。它饿极了,也困极了。 它觉得自己可能会死了。 天上悬着一片影,飘啊摇啊的越来越近。 它想念那个洞穴了。幽暗的,潮湿的,与自己极其贴合。它盘曲着,团成一抹影,只把头枕在身体上,吐着细窄的舌头。 栏杆边来了一个书生。 蓝色长衫,面白无须,他倚着栏杆摔坐在地上,刚好遮住了投在它身上的日光。它吐着舌头,小圆眼黑洞洞的,倒三角脸若隐若现。 “人类啊!特别是男人,特别温暖。比三月的阳光暖。”不知是哪个同伴说过“舔一舔,再咬下去……”它粗壮绵长的身躯在记忆里缠了一圈又一圈,眯着眼,尖尖的下巴抬得老高。 它越来越冷了。 也越来越饿。 不知是什么滋味。 它慢慢地挨了过去。顺着栏杆,悄无声息,缩着头,水流一般漫到书生身后。 温热的气息传了过来。它觉得身子绵绵软软的。细长顺滑的身子差点就跌落下去,它懵懂中伸长了舌头,舌尖上传来一阵美妙的感觉。温热的,鲜甜的,让味蕾蠢蠢欲动。 书生飞似的转过头。摸了摸后颈,冰凉的触感让他一阵瑟缩。看了看四周,荒草丛生,栏杆锈迹斑驳,他看了看偏西的日头。背起书箱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书生……” 书生回头,除杂草外,别无他物。他站定身子,半人高的书箱稳稳地在他背上不动分毫。 他稳稳地走着。 “书生……”声音粘腻冰凉。 他往前大步迈出,却好似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扑通”声伴着重物摔到在地的声音,夹杂着呼痛的“哎呦”声,一瞬间使这荒凉破败的地方热闹了起来。 日照摇摇欲坠。清淡的天幕慢慢垂了下来,冷风薄薄地贴着骨缝幽幽流窜。 书生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往刚刚跌倒的地方仔细瞧去。 似黑似红的一截子好似木头似的一条长东西,横亘在路头。他探过身子,够着脖子努力看清楚,蛇!他往后退了几步,羸弱的身子又晃悠了好一圈才又立住脚。 他左顾右盼,温润分明的眼眸里惊惧未定。他俯下身拾了根枯枝,往前走了几步,握住木枝,戳了戳,全无反应。 “应是冻死了罢!”他丢了木枝,跨过那蛇,径直走去。 不几步,便又回了头来。黑沉沉的眼眸全是阴翳,凉沁沁的盯着那蛇看了许久,又返身回来,捏住蛇身,甩了甩,僵硬如铁,冰冷刺骨。他将这死蛇拎着,一步一步往前面的破屋里走去,身形僵直。 屋子里破败非常,蛛网密布,尘灰飞扬。书生咳嗽着,迷住的眼里呛出了泪,白净的面庞上腾起短暂的红晕。 拍拍打打之后,书生将书箱靠墙放了,又寻摸到院子的古井边摇了水将就着整理了一下自己。回到屋中打开书箱,翻翻捡捡掏出一个水袋并半块油饼细细地吃将起来。 蛇被扔到门前台阶上,僵直着身子,三角头红黑恐怖。 书生坐在生起的火堆旁。隔着火光突然想起日里那声呼唤。 “书生……”若隐若现,贴着他的脊背钻进脑海里。 火焰团团的燃着,忽高忽低,火苗竟好似蛇信子般舔来。他隔着火焰望着门口那条僵直的蛇,忽地打了个颤。 怎么会? 怎么在这里! 不若,烧了罢! 他拿着两条木棍走到门口,踌躇半晌,把蛇拨到屋内,看着这堆炙热的火焰,却忽然有些犯怵。 “不若明天走时再烧罢!不然……”心里忽然就有些隔应。慌忙松了手,用脚将木棍踢到火堆里去,至于那蛇,却是不敢再碰的了。 火焰渐渐地低了。余温腾腾,这破败的屋子里倒像是有了烟火气息。 书生靠着书箱睡得正沉。朦朦的火光映着他温润的脸庞,倒温热鲜活了许多。 “书生……书生……”幽幽的叫唤声又附着梦境随之而来,浅浅的,带着些许娇软。 屋里好似又温暖了些。 屋角那僵直的长影,屈曲盘旋,仿佛活了一样。朦胧的光里,残颓的墙面上婀娜袅袅的影子摇着,晃着,竟好似舞动的绸子一般。 三角的脸,黑圆的眼,亭亭玉立,吐着粉红色的舌头,蒙了一层月色的纱,匍匐在墙上,曼妙生姿。 “书生……”附骨的粘腻让人不由地心上发寒。 书生靠着书箱抽搐了一下,猛地挥了挥手,仿佛是甩开了什么东西。 “真暖和……”袅娜的影靠着火堆游过去,越靠近,身上的红色越发盖住黑色,竟慢慢地显出愈加艳红的丽色。 一会儿是三角的头,一会儿是朦胧的脸,恍恍惚惚,却同样迷蒙温软。 这影越发软去,靠在火边,不敢靠近,不舍远离。 夜渐渐深了。 寒意随着暗淡的月色浮起来。 破败的屋里烟火的气息渐渐消弥。 点点的火光,闪烁着,一切趋于黑暗。 余温干燥。 寒意初升。 书生好似无梦了,睡得香甜昏沉。 长长的影醒来,暗夜里的饥饿在胃里翻腾。 它很困。 可是也很饿。 它先前温软的身子又开始僵直起来了,它向前挪了挪,依旧冰冷。黑沉沉的圆眼慢慢睁开,它很不高兴,原因莫名。 它又想起了那条对着自己炫耀的蛇。那条高高在上的,无聊的蛇。 人类。男人。温暖。 书生看着温润,它没去过人类世界,却也不知何时听闻过斯文一词。它觉得书生斯文可爱,虽未与他接触太多。人类到底是不同的,它想起了那位高傲的同伴。那位同伴比它还爱发冷,身子好像从未热过。 其实它有些讨厌自己长长的冰凉的躯体。 它懵懂着,慢慢地游过去。 它不敢离太近。匍匐在书生与书箱的空隙里,淡淡的,温热的气息慢慢传过来。身子又开始有些温软了。 可是血液有些冰。 凉凉的。 通体寒意。 它又不受控制地吐着舌头,三角头往前探着。 书生又打了个颤,不由将身子又蜷缩了些,温热的气息又绵密许多,将它裹了起来。它顷刻耷拉了头,退回原地。 它扭曲盘旋,最后归于寂静。清冷的夜里,书生悠悠的呼吸声渐渐平稳。 总觉得差了些什么,迷迷糊糊中,它好似困了。 良久,月色隐了,起风了。 还是很饿。 也冷。 它竖起三角的头,长长的舌头“滋滋” 半响,伸出去,又缩回来,如此反复。它将头往前够了够,黑圆的眼里透着妖冶的光,它黑沉沉的眼倏地阖上,舌头飞快地在书生的手上舔过。 书生皱起了眉头,将手笼回袖子里,露出模糊的面容,清俊无双。 它却越发觉得饿了。 舌尖上香甜的味道很可口,是它从未尝试过的鲜热。 它动了动。 游进了书生的怀里,攀着他的胸膛,绕上了书生的肩头。 细白的脖颈处,凸起的结鼓鼓的,旁边是青色的,跳动的细细的管子,能看见淌动的血液。 一下一下,鲜活有力。 它黑沉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跳动的血管,扼住不住刺破它的冲动。 “真的暖和吗?” “是不是像它说的一样美味?” “是不是……” 它迷迷糊糊地,尖利的牙却已经刺了下去。 书生抬手抚上脖颈,眉头紧皱,似是痛楚,又好像毫无察觉。他似梦魇了一般,复又昏昏沉沉。他的眼一直闭着,睫毛微微颤动着,白净的面庞去慢慢浮上浅淡的青黑色,慢慢变成僵白。 那蛇吐出信子去舔了舔那两个汩汩冒着黑血的的小洞,腥热的液体沾满它尖利的牙,身体里冰冻的血开始沸腾起来。 那张脸又若隐若现,黑黑的眼瞳里是满足的喟叹,却又流露了不解。 稚气的脸上溅了斑斑血迹,它心满意足地低着头蹭了蹭书生慢慢平息的脉动,匍匐在他怀中又慢慢沉睡。 风声在夜里呼啸,张扬肆意。 破败的院子里渐渐起了铺天盖地的寒气,密密匝匝地,罩满了这荒草丛生的地方。 铁锈斑驳的栏杆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悄悄凝成了冰晶。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月色仿佛不知是何年月的光景了。这黯淡的天光里,昏黑的晓色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书生面色青黑,蜷缩着,靠着书箱,声息全无。 那蛇掉落在书箱边,卷曲着,盘旋着,僵硬如铁,艳红如血。 冬天真的来了。 断壁残垣,烟消云散。 冰雪消融,草长莺飞。 年轻书生面白无须,身着蓝衫,黑沉沉的眼眸里全是阴翳。 他笑着,冰冷粘腻。 背着的旧书箱底部,浅浅的红色的小蛇睁着眼睛,温润如玉。 三角的脸天真稚嫩又清俊无双,若隐若现,不为人知,附骨而生。 春日里的京城,很暖和。 杨柳风,吹面不寒。 惊雷的季节,就快来临。 责任编辑 陈林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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