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奎事件” 希望之后是失望,失望之后是绝望,绝望之后呢?是重生。一个人要经历多少努力、失败、坎坷、挫折才走到绝望?更何况要走到重生?有些人走到绝望就没走下去,或换了方向,或结束旅程。但也有人坚持下来,看到了重生的曙光。四奎也许就是迈过绝望这道坎的人,在新的世界里找到了与曾经希望相匹配的东西----梦想。 在归途中,妻子不时地以不可思议的口吻问我:“四奎哥就真的这样离开了我们?难道就没有办法让他回来吗?” 我沉默不语,不想,不能,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七个昼夜马不停蹄地追寻,得到的却是一个荒诞而让人错愕、无奈的答案,换了谁也会心存不甘。我的思绪一时无法从这个魔幻般的事件中抽离出来。 四奎作为骨灰级资深老光棍,72岁的“棍龄”不算是最高的,但绝对称得上是光棍界的前辈,长老级人物。他混到这一步不容易,庄稼人能吃的苦他都吃了,该遭的罪一样也没落下,脸朝黄土背朝天,汗珠掉地摔八瓣儿,贫苦一直是他人生的主题。然而,虽是同样的勤苦,四奎换来的是一如既往的孤独与落寞。年轻时,吃苦耐劳,家里穷,他就紧着五个兄弟先娶媳妇,而自己,或许是过了年龄,或许是因为耳朵有残疾,或许是相貌丑陋,也或许是没什么文化,总之,塑造光棍的所有特征都让他具备了。理所当然的,他混进了光棍行列。当然,他成为光棍没什么了不起,更称不上稀奇,因为全国农村这样的光棍多了去了。 四奎真正让人津津乐道的地方是他的“四奎事件”,这在十里八村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从四十岁开始,他进入“努力挣钱—>相亲被骗婚伤心努力挣钱相亲被骗婚伤心…”的循环模式。这个循环的周期大约两三年年,基本的流程是:四奎依靠拴骡子车(赶大车的)为营生,积累两三年,万把块钱,托人说媒,结果基本上都是外地女子,与他睡了两宿便揣着他的辛苦钱消失了,杳无音讯。四奎当然心里难受,嘴角开始长泡,整日闷闷不乐,也不愿和人搭话。待过些时日,心里伤疤愈合,他又似打了鸡血一般卖命挣钱,然后,再托人相亲,再被骗。这个循环持续了近三十年。可以这么说,左邻右舍的那些小孩们,是看着“四奎事件”长大的,小孩们的娃都能打酱油了,四奎依然如故。 我回老家省亲时偶尔也会见到四奎,我说四哥,你这相亲相了三十年了,一直被骗,街坊邻居就没人说说你吗? 四奎侧着脸,用那只唯一管用的耳朵听我说完,眨巴几下眼睛,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回答我。过几秒钟后,他便气定神闲地跟我说,兄弟,他们该说的都说了,是我不听。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呢?明知道要被骗了,还要飞蛾扑火?挣那俩钱多不容易? 四奎笑笑,说兄弟你说的太简单了,没媳妇的日子多煎熬?晚上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这你是体会不到的。我这条件你也知道,本地的娘们儿谁能看上我?只能花俩钱找外地人。 我说外地人不靠谱,那是秃子生疮明摆着骗你的,你就看不出来? 他说兄弟你说的我都明白,但咱一想起女人就心痒痒啊,万一是真的呢?人家没骗我怎么办?骗就骗了吧,最起码这钱花在正地方了。 我…… 他的回答让我气愤,也很无奈。他的脾气和那骡子一样,闷声的犟,别人是扭不过的。后来我想,也许四奎是对的吧,不停地花钱相亲正好能充实他的人生,让他总有那么个念想活着;他虽然是光棍,但从未做过有违法理的事,也没听人念叨他觊觎过谁家媳妇,把钱花在相亲上,也算是花在正地方了吧。他是个正经人,正经的光棍。 可是,这光棍的日子是着实不好过的。会过日子的,能在生活中找些乐子,打发时间,几十年也就过去了;不会过日子的,用不了几年就彻底废掉。四奎幸好属于前者,他的家是村里的大小光棍以及闲散人员的聚集中心,长年累月地,炕上两桌麻将,炕下一桌扑克牌。不足15平米的小屋子,挤着二十多个人。脏兮兮的炕席上随便铺了点被褥,只为那些蓬头垢面者的屁股不被炕凉着;他们手指粗糙,夹着烟头,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直聚焦在麻将牌上,只有一轮定了输赢后,众人才发出唏嘘与笑声。赢者合不拢嘴,用牙齿咬着烟把子,黑乎乎、油腻腻的双手揉搓者麻将洗牌;输了的面色凝重,甚或一本正经地骂骂咧咧,说自己出牌如何精湛,只是队友犯了错才输的,而后便将仇恨的眼神投向“猪队友”,好不情愿地将揉搓的不成样子的几张毛票扔向赢者,并将视线转移,不去看赢者拢钱的过程。这群人中,经常有些闲逸的农妇也来凑热闹。女人的上场给这本就狭小的空间增添了不少燃爆点。女人们毫不避讳男人的污浊言语,各种玩笑随便开,也不分大小;男人们通常以各种污言秽语向女人做出性暗示,女人们不直接回绝,犹似打太极,软软绵绵的几句话就让想占便宜的男人吃了哑巴亏。众人陪着大笑,都寻到了乐子。每逢此时,四奎便异常兴奋,他心里那层隔着男人与女人通道的薄膜似乎被捅破了,咧嘴大笑;继而安静地挤在一角,全神贯注地盯着牌桌上的局面,但很少参与插科打诨,因为他没那个口才。 他不轻易参与赌博,只是缺人手的时候才补个缺,只要人齐了,他便忙该忙的事去。这样的热闹通常持续到半夜,均是过了子时,人们才三三俩俩地从小屋子挤出来,彼此相约次日再来,然后依依不舍而去。小屋这才安静下来,但炕上炕下早已凌乱不堪。四奎也无心收拾,将门关好,和衣而卧,在炕头凑合睡了就是一宿。待次日一早醒来,他便抓紧时间吃饭,刚把碗筷收拾利索,光棍们以及闲散人员便纷至沓来,热闹的一天又开始了。 这样的日子伴随着四奎几十年。他认为家就是热闹,就该是这样的,而且他也需要这样的热闹。只是人们每逢察觉他整日魂不守舍,谈到女人就兴奋异常的时候,就知道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相亲,当然,结果谁都能猜得出来。可四奎不这么想,他好像每次都有信心,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问他哪来的自信。他说,我就不信那个邪,十次八次的,总得有那么一次是真的吧,难道他们就可着这么一个人坑?结果,他还是被坑了,坑得干干净净,一毛钱都没剩下。我说人家不是可着你一个人坑,被坑的人多着呢,只是你一个劲地找坑。他听后不乐意,耷拉个脑袋继续下一环节,伤心、上火。 四奎虽然可恨,但他仍然可怜。碍于他的脾气,也不知道怎么劝慰他。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跟他说,四哥,要不咱就别找女人了,一个人过得了,多大了还馋女人?乱糟蹋钱。他听不进去,说没女人多没面子?我这岁数也不小了,你觉着还有多少心思跟女人搞那个?我就图一个伴儿,也咽不下这口气,凭啥我就非要当光棍?我要是馋女人,干嘛费劲相亲?给村里哪个寡妇俩钱不把事办了? 他这么一说我竟哑口无言。是的,他找女人并非是为了性,他有权利找个合法的妻子。我们村号称“乱世小香港”,地方不算太大,但有三千多口人,若是听闻谁家出了个寡妇,或者哪家的媳妇露出点腥味儿,光棍们和那些闲散人员哪里能闲得住?就算只留个蛋缝也得使劲钻进去。犹如将一根带着肉渣的骨头扔进有食人鱼的水里,那场面可想而知。可四奎就与众不同,他不屑与那些寡妇有染,更不屑于不守妇道者。虽然失败了无数次,但他还是“死性不改”,坚持要找个正宗媳妇,尽管他的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如此的大。 像我这样操心四奎的人很多,只是他们都住在一个村里,对四奎的行为习以为常,思想或许有点麻木了,久而久之,也便不愿去关心。而我在外地忙工作,一年也就回家一两次,到家后难免要过问四奎的事。这次回来本想在家多陪陪父母,岂料刚到家还未站稳脚跟,母亲便将四奎的“八卦新闻”告诉了我。这一次与往日不同,四奎的行为彻底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他失踪了。 责任编辑 陈林先 |
蔚青 发表于 2018-8-6 06:09
欢迎老师入驻远山,感谢老师为远山添加光彩!拜读欣赏,分享佳作,问好师友,遥握致意!
陈林先 发表于 2018-8-6 15:39
感谢岳老师又给远山增添力作,欣赏推荐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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