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呵,铺路?你给谁铺路?”一个男孩大笑着咧开嘴,指着一个身上满是泥浆的年轻男子,用嘲笑的神情瞧了瞧他。 “即便铺了也没有人走的,我们这儿穷乡僻壤,你给谁铺路?” 年轻男子一言不发,还是仔仔细细的用手,慢慢抓着沉重的混凝土,用心填满每一个小小的坑洼,好让道路更加平坦一点,他没有多少工具,只是他身旁有一个沉重的担子,上面黏糊着更多未干的混泥土。手上也没有戴手套,旁边更没有停着一辆庞大的混凝土车——在这窄窄的乡间小道上,车根本开不进来。 年轻男子并没有理会那个男孩的嘲笑,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好像那个男孩只是一个透明人,他与那个男孩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是的,这里是穷乡僻壤,这里是祖国的一座偏僻的大山。人迹罕至,只有少数十几户村民从大山里艰难的生存着,多数是老人和孩子。最近最近的小学在三四十里之外的镇子里,而且到了镇子,还要走好远好远…… 在这样的一座大山里,竟会有一个年轻男子,甘愿挑着沉重的担子,一点一点的用手去抹平沉重的混泥土,用来填满再曲折不过的乡间小路?还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衣服已经渐渐被零碎的泥沙掩盖,样子也狼狈不堪? 没有人会相信。 男孩也不相信,他光着瘦小的脚丫,慢慢的望着这个年轻男子,身体突然一怔,扭头往身后跑去。 年轻男子突然消失不见,他刚刚铺的混凝土也随之消失。似乎一切都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02 男孩从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老人一辈也从来没和他说过,他自己也从来没怎么在意——毕竟在这出门见不着人影的地方,叫个什么名字不好? 男孩对父母的记忆很模糊,也很有限,几乎是两个人形空白,他唯一能接触的,也是自认为唯一的亲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那老人很少说话,更多的是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孙子在屋子里胡作非为,上蹿下跳。在屋子里野完了,再跑到外面去野……只要能囫囵着回来就行。 奇怪的是,今天,男孩光着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身上竟然没有往日树枝的斑斑驳驳,脸上的表情也很是沉重——那不是他这个年龄应有的沉稳。 男孩坐在老人身子前边,悄声说道,“爷爷,我是不是可以上学?” 老人随之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听到了的样子,但始终都没有回应。 第二天早上,当那个男孩再去自己昨天遇见年轻男子的那个地方时,他惊讶的发现,经过一夜的翻整,年轻男子竟然已经铺了一条蜿蜒的小路,还未全干的混凝土从土坡的这头一直延伸了好几米。 细看,每一寸平坦的混凝土路上,似乎都闪烁着年轻男子的汗水。 男孩的神情已经完完全全的被这个特别的年轻男子吸引住了。他什么也不做,只是认认真真的看着年轻男子在这里铺路,他从来都没想到,原来一晚上,可以铺那么长的一条蜿蜒的小路,只是…… “你不休息一下吗?”男孩终于忍不住了,问着那名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似乎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才有些僵硬的坐在一阶长满青苔的石头上,细细地搓着手上的混凝土,许久,才抬头看着男孩。 年轻男子的眼睛和那个男孩一样深邃而明亮,清澈而没有杂物,只是比男孩那漂浮的眼睛,多了几分沉稳,坚定,还有执着。 “你不上学吗?”年轻男子竟是第一次对着这个男孩张开嘴说话,他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是那么清脆好听,似乎带着几分力量和魅力。 男孩愣住了,许久,嘴唇才有一点微微的嚅动,他似乎是犹豫了很久,也发呆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带着浓厚乡音的字:“没钱。” “没钱也不能不上学。”年轻男子的神色突然认真了起来,“多大了?” 男孩掰掰手指,“六岁。” “六岁就应该上学了。”年轻男子一字一顿的说。 男孩眨眨眼睛,心想,上学有什么好的,每天要走那么远的路,还要家里交那么多的钱。“为什么?”男孩问道。 “只有上学,才能为人生铺路。”年轻男子怜爱地摸摸男孩的头,“只有铺好了路,才能走出这座大山。” 男孩摇摇头,不明白为什么要铺路,为什么要走出这座大山去。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男子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 男孩再次摇摇头,意思是他不知道。 “哥哥,你为什么要在这里铺路啊?要铺到哪里去啊?”男孩眨了眨眼睛,问道。 年轻男子拽了拽自己衣领上沾着的混凝土,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这样,哥哥跟你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游戏?”男孩睁大眼睛。 “你去上学,我在这里铺路,我们比赛,看是你先走出这座大山,还是我先铺完这条路,好不好?” 男孩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望着那名年轻男子,甚至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纯粹对那名年轻男子有一种特别的崇拜。 半晌,男孩才惊觉另一件重要的事:“钱……” “钱我帮你付,你只管上学便好。”年轻男子起身,又捧起一大把混凝土,继续认真做自己的工作。 男孩微微颤着瘦瘦的身子,踮起脚丫向下面看了几眼,年轻男子的路,是从山顶上往下铺的,山是那样陡峭,与平坦的地面又是那样遥远,要从山顶上往下铺一条路,凭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双手,怎么可能? 男孩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对自己能够赢得这场比赛又奠定了信心。 “同意了?”年轻男子看着还在发呆的男孩。 “同意!”男孩大笑着跳起脚,又重重的摔回地面。 年轻男子看着男孩光秃秃的小脚丫,站在结实的地面上,显得是那么寒颤,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03 清晨,或者说是半夜三更。 男孩拎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塑料袋上还破了几个小洞,只好被男孩用瘦小的臂弯勉强挽着,塑料袋里也没有装什么东西,只有一支短小的铅笔和似乎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沾满了灰尘的橡皮。 还有几口干粮。 男孩还是光着脚,走在大山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朦朦胧胧的黑暗是最好的见证人。往日调皮捣蛋的男孩才刚刚发现,黑暗中的大山是那么陌生,那么诡异,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男孩擦擦眼睛,终于勉强借着月光看清了前方的道路,是那么迷蒙,那么曲折。男孩硬着头皮,挺着胆子,小手紧紧握着手里的塑料袋,在这条隐蔽的小路上留下他稚嫩的足迹。 “哎,你来了……” 男孩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惊诧的扭头,发现了那个年轻男子。那年轻男子依然在铺路,而且是借着月光铺路,看起来不禁让人觉得很疲惫。 那年轻男子依旧用手捧着一把混凝土,细细的填补在这条曲折到不能再曲折的小路上。 男孩这才发现,在年轻男子的身后,一条蜿蜒的小路已经初见锥形。想到与年轻男子的约定,男孩不禁加快了脚步,一点一点,顺着杂草丛生的土坡路,走向月光照耀的地方……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无数个春夏秋冬过去。 无数个日日夜夜走过…… 年轻男子不知已经修过了多长的路。 男孩也不知道从山上山下折返了多少次…… 总之,那一年,当年的那个男孩已经完成自己的学业,有了自己正式的名字,毕业那天,迎着皎洁的月光,男孩到了那座大山脚下时,突然被一个人叫住。 “男孩。” 那人叫的是男孩,不是他的名字。因为对于那人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男孩”,那就是他。 男孩回头,惊讶的发现,一个手捧着混凝土,躬下身子来细细修路的男子,依然是几年前那样年轻,脸庞也是那样俊俏。 路,已经铺到了山脚下。 男孩,已经铺完了人生的路。 04 “为什么?”男孩不解。 年轻男子知道男孩为什么不解,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他不愿意说,也不能说。 “你走便好。”年轻男子只是微笑着捧起担子里残存的最后一点混凝土,仔细的抹平了最后一点道路后,终于坐在了路旁的一块碎石上歇息。“你赢了。”年轻男子笑着说。 是的,当年的游戏,你赢了,我晚了几个小时。 男孩吸了吸鼻子,其实这座大山上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多年前的几位老人也已经相继过世,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孩子也被他们的父母带走了…… 那,那这条混凝土路,有什么意义呢? “山上已经没有人了。”男孩对年轻男子说道。 “我知道。”年轻男子的笑容突然变得奇怪了。“铺出去的路,总是有用的。” 男孩没听明白。 “反正,你赢了,那么,就给你一个奖励。”年轻男子拍拍身上的土,悄声说道。 “什么?” “中国还有很多座山,山上还有很多孩子,要不,你去帮他们铺铺路?” 责任编辑 陈林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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