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高山镇冷家庄原有三大名人:冷大先生、冷革命、“酒鬼” 冷三。冷大先生医术高明,比华疃华它老先生差不了多少,冷大先生说出来的话没有半句错的,人人钦佩,先生威信奇高;冷革命“文革”初期登上冷家庄的政治舞台坐上了革委会主住的宝座,从此说话离不开“革命” 二字,尤擅抓阶级斗争,以此二条闻名高山镇;“酒鬼” 冷三系冷革命的亲侄子,不是以喝酒闻名而是以戒酒闻名。列位看官,只要您看过拙作《“酒鬼” 冷三》,这三个人物肯定都熟悉了。如今,三大名人之后又加上一位,这就是“结巴哥” 冷抗美,他是以啥闻名于冷家庄乃至高山镇的呢?呵呵,看官,您就耐住性子往下读吧,自然会知道的。
冷抗美出生在“抗美援朝” 那年,出生时把他妈折腾个半死,他妈昏死过去后,他才慢腾腾地钻出来,咧开大嘴哇哇啦啦地大哭起来,哭声震天响,就好像有千古奇冤似的,不仅吓坏了久经阵势的接生婆,吼醒了昏死的老娘,而且哭声传遍了半个冷家庄子。一个月后,他满月子那天,人民政府的县长把他爹战死在上甘岭的牺牲通知书送到了他妈手上,从此,他妈就成了烈属,他就成了烈士子弟了。他妈一咬牙,摘了犁儿种豆子——豁上去了,谁给提亲也不嫁了,拉扯着儿子过吧,反正有共产党帮着。
冷抗美倒也皮实,百病全无,虎头虎脑地长,敢说敢造,一伙同伴里是自然的孩子头儿。六岁那年夏天,被尿憋醒了,半宿一睁眼借着亮光光的月色一瞧,妈妈的,咋的有个人爬在妈妈身上还哼哼唧唧的,这家伙爬起来抓起挠痒痒的竹皮子痒痒挠沒头沒脑地打,一边狠劲地打一边骂:“你个驴肏的,俺操你妈,你还敢压俺妈,俺再叫你压!”挨揍的屁滚尿流地蹓了,他妈说小孩子睡翻夜了,赶快躺下睡,他问咋叫睡翻夜了,他妈说就是迷迷瞪瞪地见着人啊鬼啊的,千万不能对别人说,一说还得睡翻夜。七八岁这两年,也不知跟着谁学了个结巴,一说话就哈就哈就地结巴起来,他妈变着脸训他、骂他甚至揍他,也没咒儿念,西屋婶子说你给抗美个碗让他到俺家来借咸盐,俺给他治治。抗美拿着碗去了西屋婶子家,刚进家门,正当他哈就哈就时婶子一把打掉他的碗,碗儿掉地上当啷一声碎成七七四十九块,吓得他掉头便跑,回到家哈就得更厉害了。从此,他妈就让他说话慢慢来,要说长事儿就唱着歌儿说,也真是奇了怪了,这小子唱着歌儿说事儿一点不结巴,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天长日久就得一外号叫做“结巴哥”, 这是他那一伙虾兵蟹将的发明。他唱歌说事儿时,最早是用“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在哪里?”那调儿,文革后又用上了“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这曲儿。
结巴哥八岁上的学,光三年级就念了三年,背小小九儿,老是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直到现在也只会加减不懂乘除,别看算术不行,那作文写得呱呱地棒啊,在班级里那是土地爷爷贩山枣儿——楞充是水果行的一个人物。用现代教育理论去看,他是逻辑思维不佳,形象思维挺好,也说不准是他唱着歌儿说话练出来的写作水平,说写一个样嘛。他妈说能会加减能认钱能写信就行了,念书多了也还是一结巴,于是高小还没毕业就下学了。下学后正是文革时期,在家浪荡了两年,冷革命主任心想他是烈士之后参军不行就送他去了县砖瓦厂,在那干了几年因别人都笑他是个结巴,打道回府来了。
结巴哥回到村里时,正赶上“酒鬼” 冷三与他叔父冷革命为斗富农冷福贵他闺女翠花打賭取得了重大胜利。冷革命擅抓阶级斗争,村里沒地主自然就得斗富农,天天晚上开批斗会儿。一天晚上轮到冷三发言,冷三仰脖儿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老白干子当众说道:“今日批明日斗,批来斗去,也沒看见个阶级敌人在哪儿!把人家她爹斗死了,又把她妈批瘫了,这阵子又要批人家闺女,这都是他妈人干的事吗?人家当初不就是比咱多买了几亩地吗?咋就沒完沒了呢?再说有人家闺女啥子事?!”冷三这一腔话是老百姓都想说的但又不敢说的,他这一发言,把个批斗会场说得鸦雀无声,就连掉根头发的动静都能听得见。过了好一会儿,冷三那革命的叔父才回过神来,他咽下一口唾沫说:“你你……是革命家庭的……革革命后代,咋就说反反革命的话呢?”冷三说:“俺是革命后代可就是不干批斗人的事,俺反革命不反毛主席不反共产党,就反你冷革命,俺反革命就是反冷革命,你多咋不批斗人了俺多咋就不反你冷革命!”冷三这几句像绕口令的话说得极快,把他那革命的叔父都说蒙了,再加上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面,他那革命的叔父急得脱口说道:“你能多咋不喝酒俺就多咋不批斗人!”他这意思是想说想让俺不搞批斗就像叫你不喝酒那么难。冷三一听这话,当场把身上带着的那小酒瓶子一摔,说:“就这么地吧,咱是姜天普抗活——人当百众,谁输了谁就不是人养的!”说罢大步走出批斗会场,那架势活像李玉和上刑场。 半个月,村民们也沒看见冷三。半个月后,冷三从家里出来,人瘦了一大圈,但精神了,人们再沒看见他喝一滴酒。后来,冷大先生说,冷三了不起,喝酒喝到他那种程度能将酒戒掉在高山镇是第-人!冷革命这跟斗儿可栽大了,这可是当着众人面儿与侄子叫的板儿,放了屁是不能叫手捉的,如是别人,他奶奶的早把他小子送进去了,这是他亲侄子,他不能也不敢啊。于是,冷革命叮嘱手下红人冷二狗子好好监管改造翠花。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结巴哥冷抗美回到了冷家庄,妈妈的,你们砖瓦厂那帮子狗屁小子破大闺女烂小媳妇的,再叫你们笑话人,俺让你们见不着面儿,你们还笑活个屌?
翠花是冷家庄唯一一个阶级敌人——富农冷福贵的独生女儿,她与结巴哥、酒鬼冷三都是第二生产队的社员,队长就是冷二狗子。说起翠花,那真叫一个命苦啊!她爷爷奶奶都是勤劳持家的庄稼人,省吃俭用多置办下了几亩地,结果被划成富斗,还被人斗来斗去的,两人想不开双双喝豆腐盐加砒霜去找阎王爷论理去了。文革开始后,冷革命组织红卫兵揪斗阶级敌人,翠花她爹是首当其冲,没几年的功夫儿,她爹冷福贵是连气带吓一命呜呼哀哉了。冷福贵死后,他老婆姜氏又被斗得得了半身不遂下不了炕了。这不冷革命又让翠花接了她爹妈的反革命的班儿,继续挨斗,因为冷革命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天天讲。乡里乡亲的,扒了皮儿也认得骨头儿,谁不知谁呢?乡亲们敢怒不敢言,幸亏酒鬼冷三儿站了出来,给翠花算是解了围。
队长冷二狗子牙根儿就不是啥好鸟儿,原名叫冷卫兵,因给冷革命当狗腿子得“冷二狗子” 这一伟大光荣的绰号。此人吃喝嫖赌抽、拐卖坑骗偷样样都占着,要不三代都是根正苗红的赤贫早他妈的进了大牢了。文革开始跟上了冷革命造反起家,当上了冷家庄第二生产队的甩手掌柜——政治队长,啥儿活甭干,生产队长和一百多大人孩子都还得听他的。自从接到冷革命让他监管改造翠花的命令,这家伙是心领神会啊,想着法儿来折腾翠花。
冷二狗子指示生产队长派活儿必须让翠花牵牲口去送粪,而且得牵两匹大骡子。牵牲口往山上地里送粪,是胶东半岛的一种农活,当地俗称之“拍打驴腚”。 为啥有此一说?因为牲口身上备有鞍子,鞍子上放有驮篓,你把粪土用铁锨装满后,第一趟牵着牲口走熟悉一下道路,后边甭管送几趟粪,人在牲口后边走就行了,偶尔看见牲口耍懒,你用手拍一下牲口屁股,并大喊一声“喳”, 牲口便又快走起来,因而当地人把送粪这活儿叫着“拍打驴腚”;到了地里,把牲口鞍子上的驮篓里的粪土倒下来,不仅是个力气活儿,还得讲究个技巧,尤其是一个人送粪时,如果是几人一起送粪,那就可以结伙儿一人掀一边的驮篓就行了,牲口越高大,装粪倒粪越吃力。送粪的牲口,分两类:一类是驴子,个头较矮小,驮的粪土也相对地少一些,那么装粪倒粪时比较容易;二类是马或骡子,个头高,身架子大,驮的粪多,装粪倒粪是十分不易的,有时一个男劳力都倒不下粪来,如果从一头掀下,有可能跌断驮篓圈子,那就只能停止活计等着生产队扣你的工分了,弄不好还要往你头上扣一顶“破坏公物” 的帽子的。人民公社“吃大锅饭” 时,生产队一年中春、秋两季种庄稼要往地里送半年时间的粪,而送粪的人员一般是固定的,因为人畜易相处嘛。
尽管翠花她妈姜氏一步挪两指,半边身子不会动,翠花还得来出工,否则便挣不到那毎天的半个劳力的工分——5分,没有工分,便要喝西北风!
二队送粪的是酒鬼冷三、结巴哥抗美、翠花,还有一个刚下学的叫冷暖的半大少子。人员和牲口分成了两拨,一拨是酒鬼冷三和半大小子冷暖,两匹骡子两头驴子,冷三牵两匹骡子,冷暖牵两头驴子,他俩往东山里送;另一拨是结巴哥和翠花,四匹高头骡子,每人牵两匹,他俩往南山里送。从饲养棚里往粪场上牵牲口时,结巴哥看见翠花给骡子备鞍子上驮篓就费了不少的劲儿,眼圈里转着泪花儿,立马赶过去帮上了忙,边干边说:“妈妈的……哈就哈就……欺欺……欺人太太……”翠花两滴泪水无声地淌下秀美的脸庞,感激地望一下结巴哥,努力挤出一丝的笑,结巴的心嗖地一下,觉得像针扎了一下,他又要说啥,却只能在哈就哈就地哈就,脸憋得通红起来。
冷三抬头一看,道:“结巴,别哈就了,赶快走吧,要不送不够趟数,又要拉响拉夜的了!”
粪场上,冷三和结巴哥帮着翠花装满了粪,翠花把一匹骡子的缰绳系在前边那匹的鞍子空隙上,走到前边那匹骡子跟前从它脖子上揭下缰绳上路了。酒鬼拍拍结巴的肩膀,朝着翠花努努嘴儿,悄声道:“结巴,他们怕俺帮她,不让俺与她一拨儿,你多替她干点啊,善有善报啊,唉,这么个好闺女……”结巴郑重地点点头。
一路上,翠花心事重重地走在前边,结巴哥默默地走在后边,中间是任劳任怨的四匹骡马。初春的山野,山头上的苍松与山腰上返青的麦田一抹抹的浓绿点缀在苍黄的山岭坡地之中,仿佛一幅黄老风格的山水画。几只不知名儿的山雀叫着掠过,再无声息,骡马蹄子践踏山间石路的“吧嗒” 声,它们脖子上铃铛参差不齐的“叮当”声,越发显得青脆。
结巴哥向翠花望去,唉,多水灵的姑娘啊!长长的辫子,纤纤的身姿,偶尔回头来,瓜子脸上那双忧郁的大眼晴,让人心疼。妈妈的,天打霹雳轰的冷二狗子,这么纤细俊美的人儿是用来拍打驴腚的吗?应该是专门生来让人疼的啊!可是,就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就得来遭罪,就得来拍打驴腚,就得来受人欺负,这是他妈的啥世道啊?!冷三哥说得对,应该去帮帮她,替她多做点啥,别让这花儿似的姑娘遭太多的罪受太多的苦啊。
到了地里,翠花去掀驮篓倒粪,使尽了吃奶的劲儿,那骡子驮篓只掀动了一半儿,脸憋得通红,两颗豆大的泪珠儿不争气地滚下来。结巴哥立即赶过来,推开翠花,一一将翠花负责的这两匹骡马驮的粪倒掉,他站住了,他说:
“妹子,俺俺……俺得得对对……对你你唱了——翠花妹,听俺说,你的命真是苦!不要怕,有哥俺,你的活儿俺替你……”
结巴哥这一“张老三调儿” 的说唱,一下子把个翠花给逗笑了,两颗泪珠儿流到下巴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整个人儿在蓝天丽日下越发地楚楚动人,亭亭玉立。
“抗美哥哥,你真是个好人,还有冷三哥!”翠花妩媚一笑。
“哈就哈就……妹子,你你……就就叫叫俺结结……结巴哥……就就行了。”
翠花使劲点点头,她仰头望望天空,天空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云,她心里霎时立时明亮起来,啊,老天爷,是你让俺遇上了这些好人啊,是这些好人给了俺活下去的勇气啊!
从此,装粪,结巴哥得装三匹骡马的;倒粪,他全包下来了。有时,走到半路上,山谷山坡上空无一人,结巴哥就会脫下外衣铺到石头上,让翠花坐在那儿休息,他自己吆喝着四匹骡马将粪送到地里,然后唱着曲儿转回来。每每这时,翠花就会站起来,迎上前去,把水壶里的水递过去,脉脉地看着他,说:“结巴哥,你真是个好人,累了吧,渴了吧,快喝口水歇息歇息啊!”
此时的结巴哥就会先“嘿嘿” 地傻笑两声,再“吁——”地一声将骡马们叫停下来,然后接过水壶来,美美地拔开塞子,仰起头来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翠花就站在他面前,笑美美地静静地看着,看他头上的汗珠儿,看他喝水的姿势,然后把自己的花手绢递给他让他擦擦额头上的汗,他就哈就哈就地推辞,她就娇嗔地拿眼儿责怪他,他就嘿嘿地乖乖地接过手绢儿擦起来,她就笑眯眯地坐下来,他也坐下来嘿嘿地笑。骡马们有的低头啃起路边的青草芽儿,有的你舔着我的脖子我啃舔着你的耳朵,仿佛喃喃低语。天空中,一对对花喜鹊嘻嘻哈哈地飞向山头密林;天边,一队队人字形的大雁呼朋引伴地向远方而去……
白天,与结巴哥一起劳动,是翠花最愉快的时刻;一回到家里,翠花不光要做饭拾掇家,喂猪喂鸡,还得照顾母亲,为母亲端屎端尿,为母亲煎药喂药。做这一切时要满脸带笑地去做,不能让母亲看见自己有半点的不愉快,以此给母亲活下去的勇气和决心。晚上,是翠花最难捱的时光,自从冷革命不开她的批斗会后,就改为毎三天向冷二狗子汇报一次改造情况并接受其训话,时间是社员们记完了工儿、生产队长分配完?第二天的活儿之后,就在生产队的队部里。
晚上在队部里汇报接受训话,对于翠花来说,不啻于是一只羊遇上了一只狼。毎毎翠花汇报完了劳动情况时,冷二狗子都会拧大那盏提灯的灯头儿,霎时屋里亮光光的,两个人的影子被放大了照在墙上,阴森森的,鸡皮疙瘩顿时布满翠花的全身。这时冷二狗子一边讲着阶级斗争新动向、坚决打倒一切阶级敌人之类的话,一边贪婪地盯着翠花,从那白里透红的瓜子脸看到丰满修长的大腿,有时死死地盯着翠花那对高挺的胸峰,眼珠子一眨不眨,差点凸出来掉地上摔个响儿。为了以防万一,翠花腰上始终系着三道麻绳做的腰带,全是打的死结儿。她知道冷二狗子这样的下三烂儿是啥事儿都能干出来的。
一天晚上,冷二狗子不知在啥地儿灌了猫尿儿,眼珠子都是红红的,一张嘴满屋子的酒气,“大前门” 儿一枝接一枝地抽着。等翠花一如既往地简单汇报完自己的情况时,冷二狗子又拧亮了提灯,瞪起被酒精与色欲烧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翠花的大腿根儿,调戏翠花说:“想要日子好过吗?那就得听俺的话!来,让俺亲亲!”说着一把将翠花搂过去,一边把臭气熏天的破嘴往翠花脸上拱,一边伸出爪子去摸那对他日日夜夜做梦都想的奶子,翠花叫着喊着哭着骂着反抗着……正当两人撕扯着时,队部的门“嗵” 地一下子破人踹开了,冷二狗子一怔,立马就看见结巴哥冷抗美正在怒目注视着并指着自己一个劲儿地在哈就。
“哈就哈就……”
翠花挣脱出来,一头投在结巴哥怀里,嘤嘤啼哭起来。结巴哥轻轻拍拍翠花的后背,将她轻轻拥着送到门外。返身回到屋里,结巴哥一把抓过冷二狗子朝着那张狗脸就是一拳,然后将腿别在他腿后一拥一拧将冷二狗子摔倒在地,又踏上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胸膛上。
“妈妈妈的,你你个狗狗操的……欺欺负人就就……就该该打!”
冷二狗子被结巴哥踩在脚下,四梁八柱地躺着,摸摸鼻子,鲜血抹了一手,立时指着结巴哥叫喊起来:“结巴,你好大胆,竟敢打无产阶级的干部!”
“冷二狗,好大胆,调戏妇女沒有脸;沒有脸,找揍挨,揍你驴肏的活屌该!”结巴哥用上了“张老三,我问你” 的调儿唱起来。
“俺明天报告大队和公社革委会,抓你这个与富农分子穿一条裤子的阶级敌人!”被踩在地上的冷二狗依然嘴硬,活像一只赖皮狗。
“告诉你冷二狗,俺是烈士子弟;俺爹打鬼子牺牲,俺就是那革命的接班人!你如果来捉俺,就是反革命,反革命分子就要打倒他,嘿,就要打倒他!”结巴哥这次是换上了“大海航行靠舵手” 的曲儿唱上的。
唱罢,结巴哥使劲踩下去,说道:“你你敢……敢报告,俺就告你想想……强強奸……冷冷三哥也也在外外边看看见见的!”然后拔腿走出队部来,拉起惊恐中的翠花消失在夜幕里。
原来结巴哥知道冷二狗子不是人揍的玩艺儿,防止他侵害了孤单的翠花,每当翠花汇报受训斥时,他都悄声地站在队部的窗前,为翠花护着驾哩。今晚上还就真的被结巴哥给逮着了,三下五去二把个王八蛋冷二狗子收拾了,至于他说冷三哥也在外边,那是吓唬冷二狗子的,你想连冷革命都没咒儿念冷三,他冷二狗子还不得怕冷三几分吗?
第二天,送第一趟粪走到半路上,太阳才刚刚从东山山头后边露出半个脸儿来。骡马们在前边“吧嗒吧嗒” 走着,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 地响着,翠花突然“吁” 地一声,骡马们停下来了,她说:“结巴哥,你把鞋脱下来!”
“哈就哈就干干……啥?”结巴哥一头雾水似的不解地问。
“让你脱,你就脫嘛。”翠花有点撒娇,红着脸儿说。
结巴哥脫下鞋,踩到石头上,不解地望着翠花。翠花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双鞋垫儿铺进了结巴哥的鞋里,把鞋递给结巴哥,羞涩地低下头来,扯着衣襟摆弄起来。
结巴哥接过鞋,从里边抽出鞋垫儿端详起来,鞋垫儿上绣着鸳鸯戏水,两只鸳鸯嘴儿对着嘴儿,活艳艳的。他知道这鞋垫儿意味着啥,从翠花把鞋垫铺进他的鞋里那一刻,她就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自己啊!结巴哥小心把鞋垫收起来,一脸幸福,嘿嘿地傻笑着。
“结巴哥,你咋了?”
“俺俺……舍舍不得……铺哩。”
“傻样儿,以后俺再做,这双昨天晚上才做完,今后做的都是你的,铺上吧……”
翠花又从结巴哥手里接过鞋垫重新给他铺进鞋里,让他穿上鞋,四目相对,一个脉脉含情羞红了脸儿,一个嘿嘿地傻笑起来……忽然结巴哥抬起手指向东山岭上,说:“翠翠花……快快看,好像一一……幅画儿,真真美哩!”
东山岭上,圆圆的太阳有脸盆大小,红红的;太阳前边,山岭上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着移动着两个人影儿和四头牲口的身影儿……
翠花抬头望去,她知道那是冷三哥他们,是啊,真美,生活本身就是一幅画啊,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也有灰色的,但愿结巴哥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亮色啊!
……
后来,结巴哥去请冷三给自己和翠花做媒,酒鬼冷三乐颠颠地答应了,转过年正月里,翠花带着半身不遂的母亲嫁到了结巴哥家里来了。
再后来,结巴哥在队部当众用“大海航行靠舵手” 的曲调唱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大意是:翠花是他合理合法的妻子,翠花的妈就是他的妈,翠花是烈士家里的一员,谁再欺负她,他结巴哥就与谁血战到底!
直到现在老两口儿还是恩恩爱爱的,从未红过鼻子红过脸哩……
(全文完) 责任编辑 陈林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