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紫涵下线关闭了电脑,郁闷极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丈夫怎么会这样想,怎么会这样做!刚才在线与那位编辑老师谈论写作的兴致全让他给破坏了,她只好匆匆地向编辑老师打个招呼说有点急事停止交谈下线了。 紫涵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洗手间里丈夫洗澡放水的哗哗声,三天前的一次对话场景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双休日的第一天晚上,紫涵和丈夫带着读三年级的心爱的儿子从婆母那儿回到了家里。等照看着儿子睡下,紫涵打开电脑要浏览一下文友们对她那篇《美哉,老公!》的散文的评论,丈夫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她对丈夫说道:“老公,下个星期天爹妈那儿就能开镰割小麦了,咱们回去帮帮他们吧?” “不去!他有儿子,让他们儿子帮去,我们做女儿女婿的沒这个义务!” “瞧,你说什么呢!” 紫涵认为丈夫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儿子、女儿不是都一样嘛,你做女婿还是半个儿呢,更应该去帮忙的!” 说罢,紫涵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转过身来对着丈夫微笑着。 “半个儿子去帮忙,他那两个整个的儿子干什么去了?我告诉你,不但我不去,你也不能去!” 丈夫瞪起那双平时很好看的圆溜溜的双眼说。 “你……” 紫涵蓦地想起今天晚饭时丈夫、公爹、妹夫三人喝酒兴致很浓,喝了两瓶古井贡,可能酒喝高了?从平常应酬看,老公喝这些酒应该沒问题的,再说他以前对待乡下父母也不是这样的态度啊,酒,酒精起的作用!人一喝酒,脑子就发热,一发热,什么话不说?等他沒喝酒时再说好了。 想到这儿,紫涵温柔地一笑,说道:“好好好,听老公的,夫唱妇随,你赶快上床睡觉吧,乖啊,快,听话,去睡去,我上网看看人家是怎么评论我的好老公的。” 今天晚上,丈夫没在家里吃饭,他们法律处有应酬,紫涵跟宝贝儿子吃完饭,看着儿子做完了家庭作业后,安顿儿子睡下,她便上网跟她十分敬佩的那位编辑老师谈起了她正在创作的一部中篇小说。丈夫回来了,她看丈夫好像沒喝酒的样子,她对丈夫老调重弹,提出周末回乡下老家帮帮年迈的父亲、母亲,不料又遭到丈夫的拒绝! 老公这是怎么了?他为什么会这样?得正儿八经地跟他谈谈了!等着他洗完了澡回来,两人好好谈谈,人是需要沟通的,沟通了才会解决问题的,紫涵想着,拿起放在床头上的一本杂志翻阅着等着丈夫。 【B】 紫涵姓张,今年三十八岁,在市妇联工作,她是妇联宣传科的科长,正科级干部。她很漂亮,也很温柔,不是那种夸夸其谈的人,只会默默地去做事儿,科里的事情做得有条不紊的,领导和同事无不赞美的。自嫁入夫家,她对待公婆、小姑一家人都是沒得挑的,孝顺,不挑理不拣怪的,随和,善良,以至于公婆逢人便说他们有两个女儿,小姑子也说嫂子更像是亲姐。 紫涵的丈夫陈明道现供职于市人大法律处,任副处长,正儿八经的副处级,同他在部队上一个级别。陈明道出生在市里一个老干部家庭里,父母退休在家,身体健康着哩,他有一个妹妹在市团委工作,妹夫在警备区里当营长。陈明道高中毕业后就去当了兵,凭着自己的心机、嘴皮子和干劲儿,从班长、排长一直干到指导员、教导员、政治处副主任的位子,前两年转业到了市人大法律处任副处长。用他自己的话说,咱当了近二十年的兵,有十几年是做人的思想工作的,练就了嘴皮子上的硬功夫,石狮子能说得它点头,死人能说得他坐起来,有理的咱能说过去,沒有理的咱也能缠上个理去,要沒有这个能耐,咱也不会叫陈明道啊,明道明道,明白一切道理! 张紫涵的父亲张老汉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老人家一生坎坷多磨难。十一、二岁上死了父亲,族上一些不仁义的人暗中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三十多岁,又丧了妻,撇下一双儿女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撂给他,要当爹还要当娘,吃尽了人间的酸苦;后来续上一房妻子又生养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把孩子们拉扯成人十分不易,要供儿女们上学,要给两个儿子盖房娶媳妇,要打发三个闺女出嫁,这一切的一切生计将老人家折磨得腰弯了,头发白了,腿也拖不动了……这些沒能让老人家心酸心疼,最让老人无奈而又无奈的是两个儿子:五个孩子里的老大哥,人不学好,吃喝嫖赌抽、拐卖坑骗偷十毒俱全,六亲不认,老婆孩子离他而去;五个孩子里最小的弟弟,身体常年有病,打针吃药,一年下来这笔开支是个不菲的数目,那身板子让人瞅一眼得可怜半年啊!你说,张老爷子他能不揪心吗?他能不衰老吗?老爷子七十多岁了,自己还种着地,同老伴过着自食其力的农耕生活,虽有三个闺女孝敬着,生活也是紧紧巴巴的,与那些城市退休老人相比,那真是天上人间的事儿,是沒法子去比的。 张紫涵是张老汉的二女儿,也是他们张家姊妹五个中最有出息的,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市妇联工作,与那时还在警备区当营长的陈明道谈了两年恋爱结了婚,他们家境也是最富裕的。上几年,紫涵有时回家给父母三头二百的,陈明道就是不太高兴,也沒表示什么反对。这一两年父亲衰老得厉害,腰腿疼得走路都艰难,紫涵心疼得直掉泪儿,时刻牵挂着一辈子饱经沧桑的父亲,尤其是到了农忙时节,更是如此。 养儿育女是为了干什么?不就是自己走不动了,要他们来搀扶一下吗?不就是干不动活儿了,要他们来养着吗?父亲母亲还沒用我们做儿女的去养着,天天等着吃现成的,他们从不叫我们去帮忙!现在,他们老了,干不动活儿了,做子女的我们就应该去帮助他们,这就是尽孝,尽孝是子女的义务,沒有错的!一定得跟明道谈的,必须谈的。 紫涵心里想着,放下手里的杂志,坐起来,等着丈夫。 【C】 陈明道洗完了澡走出洗手间时,瞅一眼客厅墙上的电子石英钟,时针指向了十点。他今天很高兴,不仅市电视台找他们市人大法律处录节目顺利,而且他还过足了上镜头的瘾。正处长去省里开会去了,他在家主持工作,电视台找他们就妇女、儿童、老人的合法权益等问题进行采访,他是被采访的主角。他对自己今天的表现相当地满意,特别最后那几句结束语及他说话的语调、姿势真是太到位了,太富有形象了,到现在还历历在目:他端坐在老板桌后的老板椅子上,郑重其事、十分严肃、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啊,我们不能光把保护妇女、儿童、老人的合法权益挂在嘴边上,而要落实在实际行动上去!如果有人胆敢侵犯、虐待妇女、儿童,抛弃老人不尽赡养义务,我们就用法律去制裁他!” 讲到这里,他抬起右手使劲往下一挥!啧啧啧,陈明道还处在亢奋状态中,回想着自己对着镜头的形象,回味着自个那掷地有声的话语,嗨嗨,明天电视台一播,保不准今明两年还能再换换乌纱升两级呢!陈明道高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写的一篇论文《论赡养老人》,今天接到《伦理报》的用稿通知了,过几天报纸就发表了,不仅有几百元的稿费,更增添了晋升的筹码。所以今天晚上多喝了点酒也沒有醉意与醉态,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于是陈明道兴奋地推开了卧室的门,一眼看见紫涵正坐在床沿上。 “老婆,今天是个好日子啊,要记住哦!” 陈明道早已把刚进家门时拒绝老婆提出双休日去乡下帮父母干活的事儿忘在了脖子后面了。 “什么事儿值得你这么高兴?还要念念不忘呢!” 紫涵不急不慢不温不火地问道。说实在话,她知道老公很爱自己和儿子,穿的吃的用的都尽着自己去折腾,他一点也不小气,也不自私,更不计较,平时外边沒有应酬,家里做饭、洗衣、讲卫生他都承包了,一点不让紫涵去做这些累活儿,只让她去陪儿子做作业,只让她去上网写文章、看文章、讨论文章。他从沒有向自己动过粗,也沒骂过自己,也沒污辱过自己。这些紫涵的心里都清楚,可他为什么对自己父母的态度大不如从前呢? “今天,一是电视台釆访了我,有关保护妇女儿童老人合法权益的,明天能播;二是我的论文《论赡养老人》,《伦理报》来了用稿通知,过几天就发!” 陈明道不无兴地说,“今天是几号啊?” “高兴得连日子都忘了吗?” 紫涵有点嘲讽地说,“今天是周二,六月十四日,农历五月十三日。” “高兴高兴,说不准还能再往上升升呢!你不为你老公高兴?” “当然高兴!” 紫涵庄重起来,慢慢将丈夫导入正题,“这两件事都是正事,都与赡养老人有关,那你为什么不去也不让我回去帮帮爹妈干点地里的活儿呢?” “他们有儿子,应该儿子去干的,养儿干什么?养儿防老嘛,爹妈老了,儿子应该帮他们干,儿子应该养的。” 陈明道也一本正经地说。 “爹妈家里不是特殊情况吗?大哥连个影儿见不着,把爹气个半死;小弟病成那个样子,他能帮爹吗?” 紫涵耐着性儿解释着。 “那不关我的事儿!” 陈明道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不是我老公?我不是你老婆?陈明道你怎么能这样不讲道理?不关你的事儿,可它关我的事儿啊,那是我的双亲啊!他们老了,干不动活儿了,儿子不孝的不孝,病的病,没人帮他们,我心疼!他们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们养大了,我们做儿女的就应该疼他们,帮他们,去孝敬他们!” 紫涵一改往日不擅说的习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眼泪不争气地直往下淌,继而抽泣起来,双肩一动一动地抖动着,梨花带雨般地楚楚动人。 “啊啊,老婆大人,休战休战,我不跟你争了,睡觉睡觉,别把儿子吵醒了只当咱们在打架呢……” 陈明道上得床来躺下去,将灯熄灭。 紫涵拭去满脸的泪水,也无奈地躺下来,然而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D】 第二天,他们吃完了晚饭,儿子做完作业打开电脑在看美国动画片《猫和老鼠》,紫涵与陈明道在看电视。 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后,是省台新闻,晚上八点后才是市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正如陈明道所料,晚间新闻后电视台播放了采访他的专题新闻。凭心而论,陈明道说得相当精彩。 看完这段专题新闻后,紫涵说道:“双休日,你不是不去乡下帮爹妈干农活嘛,这样,我和儿子回去,给爹妈几百元钱,让他们顾两个人帮着割小麦吧!” “不行,钱也不能给,你和儿子也不必回去!” 陈明道还是坚持己见。 “陈明道,你是想往绝路上逼我吗?” 紫涵站起来,声调突然高了八度。 陈明道摆摆手,说道:“你坐下嘛,别叫儿子听见,咱俩明天上午请个假,在家理论如何?” 紫涵一想也对,别在孩子面前吵,让他心上蒙上一层阴影。明天请假就请假,必须理论的,不弄清楚他陈明道的真实意图,干上火,一点解决不了问题的。 想到这里,紫涵向儿子走去,她要催着儿子休息了。 【E】 第二天早晨,吃完饭,紫涵把儿子送到学校后,打了个电话给妇联的刘主任说家里有点家事今天上午需要处理,就回到了家里。 陈明道果然在家里等着。他放下昨天的市晚报,说道:“你看,就为这么点家事,咱们两人都得请假,这值吗?” 紫涵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儿了,她说:“陈明道,你这个人不光自私、狭隘,还会出尔反尔!请假在家理论是我提议的吗?就这么点家事还要专门请假在家理论,你不觉得丢人吗?堂堂的副处级国家干部,为帮帮岳父岳母干点活尽点孝心,竟请假在家同老婆理论,你还是男人吗?你的心胸有针鼻儿大吗?” 陈明道一看见老婆真的火了,立马打出免战牌。他说:“老婆大人,你要是想吵架,我就不与你理论了,我就要上班去了,你别上火嘛,咱坐下来慢慢说不行吗?” 紫涵此时是从心里佩服陈明道这做思想工作十几年的丈夫练出来的死猪不怕烫的硬功夫。 “明道明道,唉——” 紫涵喘了一口粗气坐下来说,“你说你还明白什么道理呢?父母扶养子女,子女赡养老人,这是法律规定的,天经地义的,还容得着理论吗?” “我不明白道理?世上还有多少人再比我还能明白的?” 陈明道拍着自己的胸脯向紫涵问道,“我不明白,能从战士干到团政治处副主任?我一沒靠父母关系,二沒有政治靠山,全凭着我自己的干劲和明白的道理干到现在的位置!当官的你得溜着,还不能拍到马蹄子上;当兵的你得胡弄着,还不能胡弄过火了!我也不明白能有现在?我才明白道理呢,我明白得现在都开始传授给咱们儿子了,将来他得去找饭吃,他不明白道理能行吗?我现在就想到了子孙后代,你能说我不明白道理?我就应该叫陈明道,当之无愧的!” 紫涵闻听丈夫这翻话,心格登一下往下沉,儿子千万别叫他污染了啊!她问道:“你既然明白道理,为什么不去帮我父母?也不让我回去?还不让给他们几个钱呢?” “女儿女婿沒有这个义务,那是儿子的事!” “法律规定赡养老人,不论儿子女儿义务同等!” “法律?你跟我讲法律?” 陈明道嘿嘿一笑说,“我就是搞法律的,你知道法律是谁定的吗?法律是人定的!你知道法律是用来治谁的吗?是用来治老百姓的!” 紫涵算是真正领教了丈夫的硬功夫,胡搅蛮缠,人沒毛病经他一做工作,也得气出毛病来的。她硬着头皮说下去:“当儿女的,就该孝敬父母。比方我们对你的父母。” “我是儿子,你是儿媳,应该!” “你看小妹、妹夫不也一样孝敬爸妈吗?” “他们应该的!” “那我们也应该孝敬我的父母啊!” “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我父母给小妹财产的,你父母给你财产了吗?” 终于找到了原因了!紫涵站起来了,不再激动,显得很平静。她把前额上的刘海用手拢了拢,缓缓说道:“明道,我知道你很爱我和孩子,我感谢你!但你必须明白,没有我的爹妈,不可能有我;沒有爹妈的艰辛,沒有我的今天!你想永远爱我,你就得爱我的双亲!否则,……” 停了停,紫涵继续说下去:“这个周双休日,你去不去是你的事,我和儿子一定要回乡下,花钱顾人,也得去帮我的双亲!” “我阻拦你呢?” “任何人都拦不下的,因为我是按法律在尽我的义务!” “我一定要阻拦呢?” “我就代表我的双亲,把我,还有你,一起告上法院!我看看你这位副处长,你这专门搞法律的,如何面对!” “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陈明道低下头,陷入思考之中,不知是在思考阻拦的办法,还是在思考将来的后果。 【F】 到了双休日那天早晨,紫涵和儿子起得很早,草草吃完早饭,紫涵拿起车钥匙,拎起包就要与儿子下楼。这时,陈明道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明知故问地说道:“儿子,这么早上哪儿去啊?” “你不去吗?” 儿子反问道。 “上哪儿啊?” “老爸,别装了,前两天我都听出了点眉目了!” “什么眉目?” “你的错!” “什么错?” “不去看姥爷姥姥!” 陈明道抬起头把目光转向紫涵,紫涵摇摇头。陈明道对儿子说:“老爸有事儿,有事儿!” 挥挥手说,“走吧走吧,路上慢点,到了打个电话!” 紫涵知道最后两句是说给自己听的,心里一热,差点掉出眼泪儿,匆匆向楼下走出,儿子紧随在她的身后。 【G】 星期天傍晚,紫涵和儿子回到了家。 陈明道已经做好饭菜,端在饭桌上了。他正在看《伦理报》,那是报社给他寄来的样报,上面有他的论文《论赡养老人》。 儿子抢过报纸,看了几眼,推到陈明道面前,又坐在他的对面,用双手托着两腮,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老爸,这个有用吗?” 陈明道看看紫涵,紫涵搖摇头。陈明道说道:“吃饭吃饭,吃饭喽……” …… (全文完) 责任编辑 陈林先 |
Powered by Discuz! X3.2 Licensed
© 2001-2013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