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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驴

2017-7-4 08:14| 发布者: 陈林先| 查看: 6008| 评论: 0|原作者: 皮具叔叔|来自: 中国远山文学网

摘要: 村东头的发婶刚踩着凳子爬上院墙,又从院墙爬到屋顶,太阳马上羞红了脸躲得无影无踪。一年三百多天,最起码有一百天,发婶要在这个时候爬上院墙再爬上屋顶骂人。村里人说,发婶不仅嘴磨不烂,就连裤裆也磨 ...



                                                         四
    太阳终于失去了夏日的炎热,带着秋日的清爽为柳沟大队的社员们带来多年不见的喜悦,今年的庄稼收成比以往每年都好已成定局。社员们在这个时候才会从各种大会小会和各种流言蜚语的亢奋中令静下来。玉米地里,一棵棵粗壮的玉米杆上都长着一两个结实的棒子。一个棒子就有一尺来长,剥开皮一看,黄澄澄的玉米粒就像士兵一样整齐地排列着,好像正等待着社员们把它们迎回家,蜕变成金黄的大眼窝头。地里传来“啪啪”掰玉米的声音淹没了大街上的骂声。
    和其他社员不同,瘸巴大林这几天心里不痛快。这种不痛快是因为他心爱的老伙计,对,就是那头驴。他也知道,在很多人眼里,他就是种驴,种驴就是他。有艳福的种驴可以配很多牲口,有工分和抚恤金的他可以睡许多女人,全大队的人里有大部分这样认为。他自己也觉得和驴待久了,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驴。可他这个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老伙计,在这个热火朝天的秋日,竟被翟心国抓了差,成了拉车的驴。
    这几年柳沟大队和全县其他地方一样,畜力缺乏。今年玉米成色比往年好,各个生产小队的运力告急。有几个小队长建议大队长翟心国把种驴让各小队轮换着用几天。翟心国和瘸巴大林一说,大林一口回绝。翟心国开始耐着性子和瘸巴大林解释,瘸巴大林还是不听他那一套,后来翟心国急了,把大林拽到玉米地里,让大林看看掰在地里运不走的棒子,看看有的生产队甚至用人给牛拉帮套。瘸巴大林勉强答应了,条件就是种驴只能拉帮套不能驾辕。
    翟心国心里那个恨呢,一个大队长竟然指挥不动一个社员。可他没有办法,且不说瘸巴大林是伤残军人正吃香,光他和他爹的把柄要是被瘸巴大林说出去,他也够吃一顿的。
    每年的中秋左右,瘸巴大林都要去县城看他的战友。这几天忙秋,驴忙,他不忙,虽然他和驴近,但是驴拉车,他腿瘸跟不上趟,只能分开。他征得翟心国的同意,在果园里买了十斤苹果,决定去县城一趟。他临走前,嘱咐翟心国一定好好照看种驴,多喂点好料。翟心国巴不得见不到他,痛快地答应了。
    县城和柳沟大队所在的公社驻地之间,只有一辆客车。早晨,客车从县城发车,经过几个相邻的公社驻地后到到达终点站——柳沟大队所在的公社驻地。然后,客车按原路返回,下午再重复一遍。柳沟大队离公社驻地还有八里路,所以瘸巴大林为了不误车,天还黑乎乎地就上路了。他走到村东头的水泥桥时,碰到了秀。秀提了一篮子鸡蛋,让瘸巴大林捎给他的战友,感谢让香玲当了民办教师。瘸巴大林问秀怎么知道他去看战友,秀说是听香玲说的,香玲是听丁金国老师说的。瘸巴大林这才想起买苹果时碰到过丁老师也在买。他坚决不给秀捎鸡蛋,他知道秀要靠这些鸡蛋换油盐,是家里唯一的来钱项。秀有这个心就行,他可以到县城替秀买上送给战友。秀生气了,把鸡蛋放到地上,撂下一句“又不给你吃!”急匆匆地走了。瘸巴大林知道秀害怕天一亮被人发现说闲话,也就没再说什么。
    瘸巴大林十点多才到的县城。和他去年秋天来县城一样,县城的大街小巷贴满了标语,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街上时不时地走过一队喊着口号的游行队伍。瘸巴大林在县武装部大门口的门岗那儿得到了一个吃惊的消息,他的战友县武装部长赵金生犯错误被停职了,现在不在单位,在家里反省。
    瘸巴大林心里嘀咕着:“一个战斗英雄能犯啥错误啊!”
    他来到武装部后面的家属区,老战友果然在家。
    “估计你这几天来,我给你留了瓶好酒。”赵金生边接下瘸巴大林的苹果和鸡蛋边兴奋地说。
    瘸巴大林发现赵金生比去年苍老了许多,军装也显得很肥大,左脸上被炮弹削的伤疤更加明显了。
    “你家里又没养着鸡,还给我买鸡蛋干啥?”赵金生嗔怪着和瘸巴大林说:“有那两个抚恤金,不知自己姓闫了?”
    “这是去年你给帮忙的那个人送的。”大林坐在沙发上揉着伤腿说。
    “哦,全大队就是她孩子学历高,不让她孩子当让谁当啊,”赵金生给瘸巴大林倒着水说:“去年听你说,好像是你原来的对象吧?
    “现在我在她眼里就是臭屎一堆,”瘸巴大林苦笑一声说:“不说她了,你怎么回事,怎么被停职了?”
    “我没事,就是运动中不积极,对县革委会的工作阳奉阴违,同情原县委书记为首的当权派。原来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现在咱们的老领导刘司令员靠边站了,他们觉得我没靠山了。放心吧,我要饭的出身,闹革命落了一身的伤疤,没有历史问题。”赵金生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还是小心点吧!”瘸巴大林无比担心地说。
    闫大林和赵金生一块参的军。全县一共输送了一个连的兵员,县武装大队长赵金生是他们的领队。闫大林和赵金生从国内到朝鲜始终在一个师,不同的是赵金生是战斗人员,闫大林在文工团。到朝鲜战争结束,他们一块出去的一百零二个老乡,还活着二十八个,回到本县的十二人,这十二个人里有四个残废。
    “你嫂子到北镇给闺女看孩子去了,今天咱哥俩好好喝喝,我春节到军分区看刘司令员,他给我了两瓶好酒。在清明节那天,我到烈士公园给咱那些战友喝了一瓶,还给你留了一瓶。今天别和以前一样匆忙回去了,住下。”赵金生说完就去收拾菜了。
    很快,一盘盐煮花生米、一盘肉炒芹菜、一盘韭菜炒鸡蛋和一盘猪头肉就端了上来。赵金生知道闫大林爱吃猪头肉,每次来,这盘菜不能少,他把猪头肉放到了闫大林的面前,又打开了一瓶五粮液,每人直接倒了一茶杯。他俩边喝变聊,从中午喝到晚上,从国内打仗聊到国外打仗,喝了一瓶五粮液,又喝了一瓶本县产的招安高粱烧。高粱烧喝到半瓶时,两人都有了醉意。
    “赵营长,你说......我他娘的......嗯,是不是窝囊,”和每次一样,瘸巴大林喝到这个时候,又开始重复那些每次都要说的话:“我觉得窝囊,来......咱俩再喝一口......你说,我他娘的一个敌人都没弄死,咋就......咋就让人家的飞机炸了......他娘的......真窝囊!”
    赵金生酒量大,说话比瘸巴大林清楚些,他故意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对瘸巴大林说:“闫大林同志,别......坐下听着,你虽然没杀死一个敌人,但是你为保家卫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我命令你,把酒深深地喝一口......好,你很好地完成了了任务。”
    “唉......我要是光荣了......就他娘好了......驴操的......把老子炸成这样......我他娘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瘸巴大林用双手掐着自己的头说。
    “闫大林同志,这是部队军事机密,我命令你不能泄露。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来一段快板书,这是命令。”赵金生故意岔开了瘸巴大林的话题。
    “一九......五三年,美帝......美帝的和谈阴谋被揭穿......他娘的......他要疯狂北窜霸占全朝鲜......”瘸巴大林敲着盘子说起来。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赵金生也不示弱,合着瘸巴大林唱起来。
    赵金生住的是平房,邻居们认为他是因为被停职在耍酒疯,都早早地熄了灯。
    第二天上午,瘸巴大林告别了赵金生,在百货大楼花了三元钱和五尺布票扯了一块花布,带着赵金生送的两只卤猪耳朵和一身旧军装,坐上了回家的车。让他没想到的是家里发生了一件让他撕心裂肺的事。
    种驴死了。
    瘸巴大林去县城的下午,二小队用种驴拉了一下午的棒子,虽然种驴还是拉帮套,但是由于进出二小队玉米地的路不好走,牲口拉起来很费劲,种驴出了一身的汗。种驴被牵回饲养处时,翟心国看到了,见驴全身湿漉漉的,就亲自给驴上的料。他基本上没给驴上草,把一些青玉米棒子放到了驴槽里,满满一槽。他锁上大门,就回家吃饭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三生产队的人来牵驴时,驴就不行了。驴躺在栏里,舌头伸在口外边。翟心国得到信后,让人找来有经验的饲养员和大队卫生员。他们都肯定驴是得了结食症。可惜发现晚了,如果发现的早,给驴灌些油,再把缰绳拉紧系在驴后腿上,让驴头低下,往高坡上急赶,来回这么十几趟,驴拉下屎来或许有救。然而,此时种驴已经不能动了。
    种驴死了对社员们来说是好事,他们可以和以前生产队里死了牲口一样分点肉,最迟晚饭就可以吃到了。种驴死了,损失属于大队,和社员无关,他们只管吃肉。这样好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大队,比来了放电影的传得还快。女人们已经许下给孩子们做什么菜了,男人也在议论着种驴的肉会不会很骚。
    吃过早饭,翟大个子就穿了油布围裙在磨刀石上磨他那几把生了锈的家伙事儿,前年四小队死了牛用过后,这些东西一直闲着。翟心国派来帮忙的几个人也忙前忙后。放秋假没事干的几个孩子也在一旁好奇地围观,心里肯定很焦急地等着抢驴的尿泡充气玩。翟心国怕孩子们碍事,轰了几遍也没轰走,最后索性不管了。
    就在翟大个子磨好刀挽起袖子准备下手的时候,瘸巴大林回来了。
    瘸巴大林进了院,一眼就瞅到躺在地上的种驴。他怔住了,别说那条瘸腿,就是那条好腿也迈不动步了。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驴正在地上打滚,打完滚就起来用头蹭他的胯子......瘸巴大林毕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很快就清醒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空气似乎凝住了,院里静得可怕,翟大个子拿着剥皮刀的手垂下来,嬉闹的孩子也躲到了一边。瘸巴大林挪到死驴跟前,用手抚摸着驴肿胀的肚子,并用手敲了几下。驴的眼睛比活着的时候睁得还大,就好像他娘死的时候不闭眼一样。瘸巴大林第一次对死亡产生了恐惧,蹒跚着走进了驴栏,从驴槽子里抓起几个没剁开的玉米棒子,手哆嗦地稳不住。
    “翟心国,我操你老娘,你不是庄稼人吗?有这样喂驴的吗?”瘸巴大林终于爆发了,他拿着一根拌料用的棍子吼叫着冲出来,拖着那条瘸腿直扑翟心国。院里的人立刻围了过来,夺他手里的棍子。
    翟心国在众人面也不示弱,指着瘸巴大林说:“你别蹬着鼻子上脸,我就不信除了阎王爷还就你大。驴又不是哪个人故意害死的,看把你能的。人还有个七灾八难的,别说牲口了。”
    翟大个子不干了,见瘸巴大林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自己的侄子,就举起剥皮刀指着他说:“驴是你爹啊!别说驴不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别人好心替你喂了,喂出毛病也赖不着。你看你上窜下蹦的,柳沟大队装不下你了吗?也不看看自己在村里是个什么东西。我看你敢阻拦干活,我就先剥了你。”
    瘸巴大林把棍子一扔,伸出脖子说:“来,朝这儿割,眨一下眼就不是爹娘养的。我是啥东西我自己知道,不像那个吃人粮食不干人事的人。给你个看果园的活,你跳出来给你爹报恩吗?”
    众人劝阻着,把一股脑往上冲的两人拉开。
    翟心国也来劲了,对周围的人说:“别管他,抓紧干活,地里这么忙,没空和他啰嗦。”
    突然,瘸巴大林挣脱抱他的人,拾起地上的砍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冷笑着说:“谁剥驴,老子就溅谁一身血。”他边说边后退到死驴旁边。
    事情僵在这儿了。翟心国也害怕闹出人命,一筹莫展。三小队长在他耳朵上嘀咕了几句,翟心国悄悄地说:“你快去啊!”
    三小队长很快把闫志华请来了。闫志华进院看到瘸巴大林这架势,叹了口气,他知道大林和种驴的感情,知道大林把种驴当成了生活中的伙伴。当他听说种驴被翟心国喂死后,估计到大林是会闹的。他走上前,想把瘸巴大林的刀夺下来,瘸巴大林冲他摆手,喘着粗气说:“志华叔别管,我不能让驴日的把驴畏死再吃了驴。今天谁来也不管用。”
    翟大个子提着剥皮刀又要往前冲,翟心国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
    闫志华看了翟心国一眼,两人来到了大队办公室。闫志华说:“大林的驴脾气又上来了,别激怒他,他可是立过功的残废军人,出了事不好交代。只有他的老上级能说服他,你赶快联系,我出去看着,别出了大事。”
    翟心国觉得有道理,他把电话打到了公社革委会,和刘主任说明了情况,但他没敢说是他喂死的。刘主任一听种驴死了,非常生气,让翟心国严肃处理有过失的饲养员,同时对瘸巴大林的行动表示理解,瘸巴大林这是对集体财产的保护,尽管方式不对。当然,刘主任也告诉翟心国,驴既然死了,就不能浪费,让革命群众改善一下生活吧。他说马上联系县武装部,但是否联系到不确定,因为赵金生停职了,最后又嘿嘿笑着嘱咐翟心国把种驴下面的那三件给他留着。
    翟心国很高兴,心里想:刘主任下面那玩意不行看来是真的了,他吃了驴三件,就不好意思追究我喂死驴的事了。
    事情很顺利,不到十五分钟,赵金生就打过电话来。翟心国在门口给闫志华打了个手势。
    瘸巴大林被闫志华劝到大队部接了赵金生的电话。赵金生在电话里说,理解大林的感受,但是驴不是大林自己的财产,是全体社员的。大家整年吃不到点肉,让孩子们改善一下生活吧。再说了,追究把驴喂死的责任和让社员们吃驴肉是两个问题,要分开解决。让社员吃驴肉是命令,希望闫大林必须执行。
    翟大个子的手艺终于派上了用场,翟心国的气也消了一多半,帮忙的社员都脸上挂着笑容,围观的孩子也开始嬉闹起来。只有瘸巴大林脸色阴沉着,从窗户里注视着外面的一切。当他看到翟大个子把一包东西递给翟心国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丝阴森森的笑容。
    晚上,柳沟大队除了瘸巴大林和吃素的闫志华老婆外,都吃到了久违的肉菜,尽管是南瓜或者萝卜多,驴肉少的可怜。大小队的负责人和收拾驴肉的几个人,也把驴头煮了,聚了一次餐。不过,他们没敢在大队部吃,而是选在了会计家。喝得醉醺醺的翟心国没忘记刘主任的嘱托,找了五队小队长作伴,想连夜把驴三件给刘主任送去。可驴三件在大队办公室不见了,气得他在院子里大骂:驴日的,谁把驴蛋偷走了?
    虽然离八月十五还有两天,但是晚上的月亮己经又大又圆了。皎洁的月光下,瘸巴大林把驴三件埋在了河坝上一棵榆树下面。他看着已经埋上的土坑说:“老伙计,总算没让驴日的把你都吃了,还给你留下了你的看家宝贝,你就在这儿安息吧!”

                                                         五
    今年,柳沟大队的冬天要比往年更冷一些。地都冻裂了缝,北风刮起来像刀子。十月半头又下了一场大雪,雪堵了窗户和门。太阳出来后,屋檐上挂满了一排排晶莹透亮的冰溜子。社员们冬天没事,都蛰伏在自己家里。街上没有了骂人的声音,骂街的大概也害怕舌头被冻住。
    种驴死了后,瘸巴大林搬回了家里。虽然没人把他撵出大队饲养处,但是他觉得在空旷的饲养处里心空空的。他的老院子在街南头,三间北屋,两间小西屋。自从他搬到饲养处后,院子被他的侄子建青放杂物。他侄子的家和他一墙之隔,从他想搬回来那天起,建青媳妇的脸就阴沉着。
    建青是村里出了名的实在人,让外人看来,老实的有点傻。他不是瘸巴大林的亲侄子,他的父亲和瘸巴大林一个爷爷。瘸巴大林本来有个亲弟弟二林,五二年冬至那天,二林突然头疼的在地上打滚,邻村的老中医开了几服药也没能挽救二林的命。后来村里有了西医,说起二林的病,怀疑是急性脑膜炎。
    建青的媳妇红杏可不是省油的灯,人长得俊,性格张扬,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在她娘家和婆家都红杏出过墙。她娘家是本公社的李家庄大队,没出嫁前和李家庄大队长就有一腿,被大队长的老婆堵到了磨坊里。她在李家庄臭得不得不嫁人了,李家庄的大队长就委托柳沟大队的翟心国做媒,把她说给了老实巴交的闫建青。很快,享受红杏温柔乡的权利也交给了翟心国。
    瘸巴大林的老屋是红杏和翟心国享受床笫之欢的主要场所。翟心国会经常安排一些大队里的比较轻松的活给建青干,这样既可以把建青支开,又可以让红杏觉得他很照顾红杏的家庭。瘸巴大林对翟心国和红杏的事也有耳风,不过他没过问过,一是因为他和血缘比较近的几家人关系并不好,他的抚恤金从不给他们化,二是因为他自己在这方面就很臭,怎能说别人。
    瘸巴大林还是把翟心国和红杏堵到了屋里。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没必要故意,虽然这是外人欺负他本家的事,但是他知道母马不撅腚种驴不上凑的道理,要怪还是怪自家人不争气。那是去年夏天的一天,天气异常炎热,一点风丝也没有,社员们都趁热给玉米苗除草。瘸巴大林和种驴都热得汗水淋淋。他想起了老屋里有一把老娘留下的鸡毛蒲扇,想拿来给种驴和自己扇扇风。老屋的院门虚掩着,他刚进院,就听到屋里传来和猫发情时一样的声音。他透过门缝隙,看到红杏躺在桌子上,翟心国把红杏的双腿架到肩上,干得正欢。瘸巴大林心里那个气啊,觉得祖宗的脸都丢尽了。他觉得晦气,本来就天热心烦,还碰到这事。他把屋门的门鼻子合上,又用平常放在一边的铁锁锁了。屋内稀里哗啦一阵响动后,再也没声音了。瘸巴大林临出大门前,大声骂了句:驴日的。
    很快,红杏感觉出了瘸巴大林搬来的好处。在柳沟大队的冬天里,能享受到烤火煤的除了学校办公室和大队办公室,也就是瘸巴大林了。他是伤残军人,有烤火煤指标。有她大林叔的火炉子在,她洗头洗脚洗衣服甚至洗屁股用热水就方便多了。她家的猪跟着沾了光,也能吃上热腾腾的猪食了。
    秀的男人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在瘫了十年后还是走了。人们说,秀是该瘫子的,活着让秀受累,死了也不选个好日子,这么冷的天让秀和闺女受罪。
    瘸巴大林除了去井上担水,就是在家喝茶,一般不出门。香玲在屋顶给她爹叫魂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他才知道秀的男人走了。他心里首先想到的是秀总算解脱了,接着又想到秀男人的丧事。办丧事是要花钱的,这几年,柳沟大队死了社员,没有哪家不借钱。像秀这样的家庭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根本没钱发丧。他从炕席下面摸出他的全部家当,数出了三十元钱,剩下的也就是几块了。凭他和秀男人从小的关系,他亲自送去是应当的,可想到有关他和秀的流言,又觉得不妥。瘸巴大林只好找到闫志华,让闫志华将钱偷偷递给秀。
    不去秀家,人们也会说闲话。全大队就他不去的话,会更显眼。瘸巴大林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当去秀家里祭奠下。他去大队门市部买了烧的纸,没回家,直接在门市部割成了祭奠纸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秀家里。灵棚扎在院里,由于天冷,香玲和她那些叔伯兄弟姐妹们都躲在屋里取暖,灵棚里只有一具孤零零的棺材,棺材下面的长明灯在寒风中摇曳着。
    按正常路数,是应该有人在门口接着吊丧的客人,严寒的天气把人都逼进了屋里。瘸巴大林也不管这些,来到灵棚前,把纸放下,先做了一个揖,接着磕了四个头,接着又做了一个揖,吊丧程序全部做完。他也没希望有人出来,刚想走,闫志华和秀她娘俩出来了。
    闫志华高喊一声:“丧主谢客人了。”
    香玲给瘸巴大林磕了个头,闫志华就把香玲搀屋里去了。
    瘸巴大林和秀说:“别难过了,走了也好,他活着也是受罪。”
    秀说:“多亏你了,要不还真抓瞎!”
    瘸巴大林听了秀这话,心里很亮堂,他打心里为能帮到秀高兴。屋里那么多人,秀能说出这话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他回到家,已是中午时分。他抓了把虾皮,炒了个白菜,烫了一壶酒,慢慢喝起来。
    红杏这几天很心烦,她心烦是因为缺钱。按理说,她不缺男人就不会缺钱。今年春天她小儿子生病,已经在翟心国那儿要了六十块钱,前天再去和他要,翟心国脸拉得很长,没碰她也没给她钱。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家里花钱的事太多,特别是娘家的事多。她的小弟弟腊月初六要结婚,她这个当姐姐的可不能少花。她名声不好,给娘家几个哥哥弟弟带来了耻辱,他们平时不怎么热乎她,她要在弟弟结婚时多拿点,让他们高兴一下,改变对她的看法。可她确实没钱,她想到了有钱的瘸巴大林。她家是瘸巴大林血缘最近的人家,他不可能不借给她,而且,她也没打算还他。至于瘸巴大林碰到她和翟心国的事,她一点也不在乎,瘸巴大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瘸巴大林把煤炉的火烧得很旺,半斤散酒已经下肚。他的脸上已经有汗珠渗出,只好把棉袄扣子全解了。他对红杏的到来不感到意外,她不要热水是不会过来的。
    “自己倒,刚烧开了一壶,”瘸巴大林见红杏没拿暖瓶来,指着煤炉上冒着热气的燎壶说:“把壶提走吧,倒下热水快送回来,我再烧上。”
    “家里有水,叔,”红杏从瘸巴大林搬回来还是第一次叫叔,她找了个马扎坐在煤炉前,显得很随意地说:“家里冷,我烤烤火。”
    瘸巴大林立刻想到红杏有事。
    “有啥事,你说就行。”瘸巴大林看着给煤炉上煤的红杏说。
    “你有钱吗?叔,我想借点钱。”红杏也不客气,直接把来的目的说出来了。
    别看瘸巴大林对红杏很反感,可他见红杏来借钱反而感到很高兴。她毕竟是自己的侄媳妇,他死了后,她和她男人都应当披麻戴孝给自己守灵。在柳沟大队,和建青一样远近的侄子虽说也有七八个,可他们都因为他的名声太臭不理他。他甚至能想象出这些侄子嘱咐自己的媳妇见了他这个光棍子叔躲得远远的,别传出什么不好听的闲话。他别看表面上不在乎这些,其实内心是很在意的,他这个光棍子很害怕孤独。他经常想到老了的光景,想到自己死了后有没有人给自己上坟,过年时他们能不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牌位上。
    瘸巴大林把炕席底下的钱全部拿出来,对红杏说:“就这些了,都拿着吧。”
    红杏听瘸巴大林把钱都给自己拿出来,心里热乎乎的,当她把包钱的粗布打开后,立刻傻了眼,脸拉得和驴脸一样长,包里面只有三块多钱。
    “叔,就这点钱吗?”红杏疑惑地问瘸巴大林。
    “就这些了,都拿着吧。”瘸巴大林喷着酒气说。
    瘸巴大林就这点钱,打死红杏也不会相信。下大雪前两天,他还去公社拿过抚恤金,他和闫志华在院里说这事时,她听到了。这明明是不肯借给她。要是一般的人结婚,随礼两块就够了。可这是她弟弟结婚,上账的礼钱最起码得五块钱。弟媳和弟弟给她磕头,每人也得五块。红杏心里有点恼。
    “叔,不可能吧,你前两天不是在公社才拿回钱来吗?”红杏从煤炉旁站起身来说。
    “你听谁说的?”见红杏知道自己才取回抚恤金的事,瘸巴大林心里很不高兴,他厌恶别人算计自己那俩钱。他取钱的事只有闫志华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有啥可瞒的,又没人偷你的钱。”红杏撇着嘴说。
    瘸巴大林见红杏这么说,而且她的脸色又不好看,心里非常不高兴。也是酒喝了不少的原因,竟然脱口说了句“要饭还嫌干粮糠”。
    红杏不干了,别看她心里早盘算好借走了钱就不还了,也就是说她直接没长好心眼,但她听瘸巴大林这么一说,她好像抓住了理。她指着瘸巴大林的脸说:“你红嘴白牙的怎么说话?不借就算了,别不说人话。”
    瘸巴大林也知道红杏没把他当叔看待,别看她自己不走正道,反而觉得他这个叔给她家丢脸。她今天之所以多叫了几个叔,就为了借钱花。瘸巴大林自知失言,没把握好当“人”的机会,连忙和红杏解释,他手里真得没有再多的钱,香玲她爹一死,他把三十元钱借给香玲家了。
    “看看吧,自家人借钱没有,外人要多少有多少。你死了后,她娘俩能把你送到坟里呀!还不是靠我们,有那俩臭钱不说攒着养老,就知道钻老婆门子。老的不水灵了,是不是又看上小的了?”红杏一看借钱没门了,也就撕破脸皮,什么话噎人就说什么话。
    “你胡说八道啥,”瘸巴大林站起来,指着红杏的鼻尖说:“你再敢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怎么了,你还把我吃了?”红杏也不示弱,用手在瘸巴大林面前比划着说:“种驴就是和发情的马近,戳弄这么多,也不怕那东西使坏了。”
    “啪”的一声,瘸巴大林狠狠地扇了红杏一巴掌。
    瘸巴大林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红杏嘴里骂着,扑到瘸巴大林身上,用手指甲在他脸上狠狠地划了一下。瘸巴大林一晃肩膀,用胳膊一推,把红杏甩到地上。红杏被摔了个仰面朝天,干脆躺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把自己的棉衣扣子解开,大声吆喝:瘸巴大林霍霍人了。
    建青他爹正好来建青家看孙子,走到瘸巴大林的门口,听到好像是自己的儿媳妇在院里哭。他走进瘸巴大林屋里,看到儿媳妇躺在地上又哭又骂,棉袄敞着,两个大白奶子露在外面。他那一个爷爷的弟弟瘸巴大林醉醺醺地敞着怀,气鼓鼓地站在一边建青他爹似乎一下明白发生了什么冲上前去,直接给瘸巴大林两个嘴巴 ,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自家的侄媳妇也霍霍啊!”
    瘸巴大林也不还手,一个劲的和建青他爹辩驳,不是他想的那样。地上躺着的红杏更是不依不饶地又哭又骂。建青的爹也是位老实巴交的农民,红杏做的事够让他抬不起头来了,他什么也不怨,只怨窝囊废儿子没本事。现在又出了这事,而且都是名声很臭的两个人,还是叔公公和侄媳妇。这事传出去,得臭好几辈人。建青他爹看着躺着的儿媳妇说:“你也不是啥好东西,还不滚回去,想让外人看到丢人呀!”
    不想让外人知道已经不可能了,红杏的哭骂声已经把好几位邻居引来。红杏被她叔公公霍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大队。帮秀料理瘫巴丧事的人也在对这事叽叽咕咕。秀心里那个恨啊!
    出了这样的事当然少不了大队干部来处理。都是本大队的人,当事人还是本家,这样的丑事还是先本大队解决。翟心国原本也没想把这事报到上面,他知道红杏是什么货色,害怕她到了公社不知嘟噜些什么。同时更害怕瘸巴大林把他和红杏的事说出来,虽然暗地里都知道这事,但没人说到面上,说不到面上就不是真事。
    瘸巴大林家里,大队革委会的成员和闫姓的几个长辈在商讨着这个事怎么解决。瘸巴大林不承认霍霍了红杏,只承认打了红杏。院墙那边的红杏家里,坚持被瘸巴大林霍霍了,要想不报公社,瘸巴大林必须当着闫姓长辈和大队领导的面给红杏下跪,再拿二百块钱。闫志华把红杏一家的意见传过来后,在场的都觉得可以。瘸巴大林坚决不同意,他没干那事,不下跪,而且也不能拿那么多钱,只能给五十元医药费。当他说没霍霍红杏时,屋里的人除了闫志华,都是蔑视的眼神。闫志华在两个院里来回跑着,传递着双方的意见。瘸巴大林同意把钱涨到二百,但是坚决不下跪,因为没干这事。院那边坚决要求瘸巴大林下跪。事情就这样僵持着,后来在大队革委会的干部和闫姓长辈的逼迫下,瘸巴大林答应了给红杏下跪,不过,得当着全大队人的面。屋里的人立刻觉得瘸巴大林有毛病了,开始不同意在小范围内下跪,争来争去,更争了个在全大队人面前丢人现眼,真是病得不轻。
    大队干部一咋呼,街上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社员,这样的热闹谁不看啊。
    瘸巴大林出院门的时候,冲着院墙那边喊道:“驴日的,老子怕上公社丢了祖宗的脸。”
    街上挤满了人,他们在寒风中打着颤,不住地跺着脚,往手里哈着气,但他们的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瘸巴大林和红杏站在这些人的对面,两人谁也不看谁。
    瘸巴大林面对面地冲着人群,把他的棉袄脱下来扔到雪地里,只穿了一件衬衣。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红杏,对着人群说:“本来,今天不该丢祖宗的脸,可是事情到这步,也没办法了。我知道,大家认为这事肯定发生了,不光我侄媳妇,我还霍霍了很多人。这事今天必须有个交代了。驴日的,那些嚼舌根的看好了,睁大你们的狗眼。”
    瘸巴大林话音刚落,就把自己腰带抽了出来,大肥腰棉裤马上滑到大腿下面。人群中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接着就是死一样的寂静。大家的嘴巴张着,眼睛能睁多大就多大。
    瘸巴大林的下面竟然和种驴的下面一样,不翼而飞。
    闫志华跑过来,哭着给瘸巴大林提上棉裤。瘸巴大林冲着人群喊道:“驴日的,老子的下面在朝鲜早炸没了,谁家的女人也干不了,你们可以放心了。爹啊!娘啊!大林给您二老丢人了。”说完,嚎啕大哭......
    在柳沟大队附近,谁家死了人,出殡的时候,都要请村里比较有威望的人在村口给死者拜祭,能获得这个角差的人不简单。瘫巴的出殡队伍来到了村口,丧事总管闫志华高喊道:“受丧主香玲和她娘秀的委托,请柳沟大队的真爷们闫大林给死者拜祭。”
    瘸巴大林第一次成了在路口拜祭的人。
        
    春天到了,大队果园里的梨花迎着春风张开了笑容。傍晚,阵阵梨花香气和着炊烟的味道弥漫在柳沟大队的上空。不知谁又掏了发婶的鸡窝,偷走了鸡蛋,发婶在屋顶开始骂人了:
    “你个山西大叫驴配的,你偷了俺家的鸡蛋噎死你。”   
    “你个瘸巴大林......骂错了,我另骂,你个瘸巴大林他爹操的,你吃了俺家鸡蛋不得好死。”
    刚从饲养处伺候完种驴回到家的瘸巴大林一听发婶这样骂,从院里拿了一把铁锹冲了出去,边走边骂:“驴日的,骂我可以,骂我老子不行。”
    秀从院里追出来,看着一瘸一拐的瘸巴大林骂道:“快回来,又犯驴脾气了,就是一头种驴。”(陈林先)
                                                                                                            责任编辑   皮具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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