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对勤劳的夫妻，二十多年前，他俩把老家的房子托付给堂兄看管，带着两个孩子从农村来到省城。他们和大多数农民工一样，随随便便安一个家，便开始找工作，只要有钱赚，不挑不选什么都做。他们又都是那种节俭的人，一个钱总是当两个钱用。 丈夫读过初中，在老家做过手艺，是那种头脑灵活又扎实肯做的人。十几年后他们渐渐融入城市，也不再靠卖力气赚钱，而是开了一家便利店，在附近买了一套房。又过了几年，大女儿从职业学校毕业后找到了工作和对象，已经结婚成家。二女儿学校刚毕业，夫妻俩便把她留在身边，为便利店联系进货。就这样他们一家都变成了城里人。 如今他们的便利店收入稳定，又有女儿幫忙，夫妻俩轻松了，手头上也有了一些积蓄，丈夫觉得应该象城里人一样，也走出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辛苦这么些年，也应该享享福了。 走出去这个想法是忙过了中秋节那几天后，丈夫提出来的。那天他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宣传单，对妻子说：“我路过一家旅行社，有人发给我一张单子，出国旅游有多重优惠！你看我们是不是也出去走一走，见见世面！” 妻子正在整理货架上的水果，整理完了才对丈夫说： “出国不出国，旅游不旅游，我看差不多，都是过日子。到外国去旅游，人家讲的我不懂，我讲的人家也不懂，买东西还没办法讨价还价！” 丈夫不以为然：“你只管報名交钱，旅行社有导游，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 妻子这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也没想过家以外的地方，她说： “你一个人去，我留下来照看店子，要不就让女儿陪你去。” “那不行，店子有女儿管，你就安心去走一走，开开洋荤。” “实在想去，那你就选个地方吧。”妻子松了口。 “我看日本可以，近得好。” “不行！”妻子马上反对，她对日本没好感。“再近我也不想去！” “那就到东南亚走走，往返都坐飞机，七、八天，每人不到一万块钱，便宜！” “不到一万块就便宜？你是赚大票子的！俩个人差不多两万块，再加上买点东西，没有三、四万回不来！便利店一季赚的钱，七、八天就游光了！”妻子心疼花这么多钱：“要去就选一个近点的地方。再说我怕坐飞机，心里不踏实！选一个坐火车能去的地方转转就可以了。” “你就是心疼钱！” “你以为钱那么好赚！忘记刚进城那几年过的艰苦日子？远点近点都是出门旅游，多花冤枉钱做什么！你不心疼我心疼！” 丈夫笑了笑：“你呀，再过十年还是乡里人，难怪人家背后说我们是乡里人进城，虽然在城里安了家，还保留着乡里人的印记！” “乡里人进城怎么啦？现在也不比城里人差！有房子住，还开了便利店！”妻子反驳道。 “好好好，只要你觉得不差就行，不要说跟我一辈子，连远门也没出过，只吃苦受累，没有享过福！就依你，选一个近的，花钱少的地方，合你的意了吧！” 丈夫拿着旅行社的推荐单，仔细看了一遍：“那就去香港、澳门，花费不多，俩个人不到一万块钱。” “这不蛮好嘛，省了一大半的钱。又看了世界，我看就这样。你去找旅行社办这件事。”妻子露出笑容。 去旅游的事就这样定了。 接下来几天，丈夫抽空去办出入境手续，照像，填表。 一天，妻子对丈夫说：“这几天你忙出去的事，我忙店子的事，总共才做了几千块钱生意！除去成本、开支，没赚什么钱！” “过节那几天那么忙，做了那么多生意，节后生意少一点也正常，总不会天天过节！你也不会天天忙得晕头转向。”丈夫看着妻子，又说：“你不是打退堂鼓吧？我今天可是要去旅行社交旅游钱！” “你没交更好，就是交了，也可以退。我们店里不也常有人来退货，换货？”妻子说：“我这几天老在想，我们没出去过，不知道出去是什么味，一出去就跑那么远怕不妥当，不如先到内地走走，游得舒服再出国不迟。到我们店里买散装食品还可以试味，这旅游一出手就几千上万，就不该先试游一次看看？” “旅游不是买吃的！你讲这么多其实是一个意思：舍不得！旅行社遇到的都是你这号客户，生意不要做了！” 丈夫笑着说。 “旅行社遇到的都是你这号客户就好了，不把钱当钱用！来我们店的顾客都是这样爽快的人我也喜欢！”妻子反驳道。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先找个国内的地方试试，游得好再出去游也不迟。”丈夫知道妻子的心思，也不想勉強她，说：“不过这次定了地方不要再反复了！我都不好意思跟旅行社的人说了。去哪里，你做主，想清楚了，告诉我，我再联系旅行社。”妻子同意这么做。 随后好几天妻子却没有一点表示，丈夫也没催问，他知道她还在犹豫。 果然，这几天妻子吃着饭，有时会停下来，说：“要说旅游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游山玩水，看景致！老家出门就是山，山下就是河，山青水秀，景致也蛮好，那么多年还没看够？风景名胜名气大些，旅游的人多些，热闹些，但是那是要花大把票子的！” 看电视时，她指着电视节目说：“电视还真是个好东西，不出门，一边做生意一边看世界！不但看得清清楚楚，主持人还介绍得明明白白，就跟自己去游了一回差不多。只要你想看，按一下就行了；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想看哪里就看哪里！” 丈夫笑笑，逗她：“这么看，旅行社生意不好跟电视台有蛮大的关系，观众看了电视就不去旅游了！餐饮业生意不好，其实也跟电视台有关系，美食节目让人家看饱了。以后说不定都会要跟电视台打官司的！” “我是说正经的，从电视上真看了不少地方。外国的、本国的都有。”妻子一边收拾茶杯，抹桌子，一边望着丈夫，说：“最近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自从离开老家后，只回去过一次，就是你娘去世的那一次，也不知道老家有什么变化没有，虽然父母都不在，但还是想回去看看。想看什么又说不清。” 丈夫正看着店外过往的人和车，听妻子这么一说，回过头也说：“你这话还真说到我心窝里，过去忙着赚钱，日子过得紧紧张张，没时间想，现在家也安了，女儿也大了，却动了回去看看的想法。到过的再好地方，时间一长也会忘记，这老家永远忘不了，它不时会冒出来，有时做梦也梦到老家。” “我看就这样，先不急着去旅游，回一趟老家再说！”妻子说：“这几百里路，加上住的日子，来回得好几天，这么多年没回去过，走一趟不也跟旅游一样吗？都有亲戚在老家，这么多年没见面，要说的话只怕要用箩筐装！” “嘿，真是这回事，虽然在城里安了家，却不时会想到小时候那些人和事。前些日子我还在想，老家后山上的柴草还是那么厚实？山脚下的河水还是那么清澈？托咐堂兄看管的房子怎么样了？”丈夫对妻子说：“回去一趟这个主意好！” 夫妻俩想到一起了。 回去该做些准备，夫妻俩打好商量，店里东西品种多，挑选一些当礼品送人，省事又实惠，根本不要到外面去买。不过礼数不能打折扣，该送什么就送什么，该送多少就送多少，这是面子上的事，在外打拼这么多年，总不能在这方面 让乡邻看不起，讲闲话。 动了回老家的念头后俩个人话变得多了，没人进店买东西时，就不时冒一句出来。 “老家安静，虽然也有鸡鸣狗叫，但那叫声好听！不象城里，不是建房就是修路，车多人多灰多，一天到晚吵得没法睡。”妻子说。 “城里这不好那不好，但是这么多人又都往城里挤！双休日，放小长假，城里人又都往乡里跑 ，‘农家乐’火得不得了！过细一想，这事还真讲不清。”丈夫说。 “可不是，”妻子说：“这人还真难得称心如意，太累的事不想做，轻松事的又找不到；年轻时有精气神却没时间，年老了有时间却少了精气神！” “这次回老家一定要到县城里转转，年轻时连县城也没去过几次。”丈夫继续说：“要爬爬屋后的大山，那时只顾砍柴割草，哪顾得看景致。要到山下的河边洗洗脸，洗洗脚，那水多清澈！要用手机多照几张像，想看翻出来就能看。” “这日子过得要多快就有多快！一转眼就几十年，再过十来年，只怕想回去也去不了啰！”妻子感叹道。 过了十来天，夫妻俩把准备工作做好了，又交待女儿一番。大包小包肩扛手提，终于坐上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 夫妻俩越往老家走，越是不停往外看。青山绿水间不时露出一栋栋漂亮的房子让他俩很兴奋。沿途的乡里也很难看到过去那种破烂房子了。他俩想，老家的亲戚邻居应该也都翻盖了新房。 一路颠簸，直到太陽几尺高就要下山时，夫妻俩才从大巴车上下来，坐上往返于城乡的中巴车，快天黑时到了老家。 堂兄堂嫂正忙着做晚饭，看到他俩进屋来很是惊奇，好一阵没反应过来。 “稀客！稀客！这是什么风把老弟老弟嫂从那么远的省城吹来了？”堂兄终于笑道。 好些年没见面，今天相见了。兄嫂把远客迎进屋便忙开来。堂嫂张罗着多炒几个菜，堂兄忙着泡茶递烟，不停地问这问那。亲戚、邻居闻讯也来看望从城里回来的俩夫妻。一时屋里爆发阵阵欢笑声，安静的小山村顿时热闹起来。 丈夫发现这来的亲戚、邻居都是年长的、年幼的和妇女，少有青壮年男人。 堂兄说：“现在年轻的大多不在老家了，有的是外出务工，有的和你们一样干脆在城里或镇上安了家，门上‘铁将军’把门的好几家！” “难怪我俩觉得村里人少些了，连鸡狗都没原来多。” 夫妻俩又问了好些亲戚、熟人的去向，想联系却没电话号码。 自家老屋虽有堂兄看管，但这么久没人住，一时也不能住进去，当晚俩夫妻就睡在堂兄堂嫂家里。 以后几天里，免不了这家接那家请，笑着说他俩进了城就忘了老家，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 老家的人在一起却常常提起他俩当年的事！一些话说得他俩心里热乎乎的。这么多年没见面，说不尽的话，家家都准备了好饭好菜招待。俩夫妻计划四、五天的行程结果用了十来天。 即使多住了几天，夫妻俩也没能去县城转转，只是和亲戚去镇上赶了一次集；屋后的大山也没爬，每天只是抬头多看了几眼；也没能去河边洗脸洗脚，太忙了，也忘了。 夫妻俩发现，老家的野生板栗虽然个小却很甜，野生弥猴桃口感很好，要是这边有人收购，运到自家便利店销售一定有利可图，既可以让城里人尝新鲜，也可以让老家的人添些收入，这些土特产也不至于烂在山里。烂在山里真可惜。 亲戚、邻居都笑道：“你们在城里生了根，头脑就是不一样，我们是守着宝贝不识货，以后就把山货运到你们店，进了城就住你们家！只怕到时候你们嫌弃乡里人！” “城里人说我们是乡里人，乡里亲戚邻居说我们是城里人！我们就成了城不城，乡不乡的人！”俩夫妻笑着说。笑过后，再三表示：乡邻只管来，就把我们当旅行社的导游，一切归我们负责！ 临回省城，各家又送来大包小包的土特产。俩夫妻便跟来的时候一样肩扛手提。丈夫笑称：这一来一回，当了两次长途搬运工！又是一天的颠簸劳累，天黑才回到省城里的便利店。 回到便利店，夫妻俩浑身象散了架，落了坐就不想动！好一阵还没缓过劲来。 丈夫说，好些年没这样累过，就象当年刚来省城打工一样！看来出门是个蛮费力的事。 妻子说，出门这些天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这还是回老家，如果出去旅游只怕每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天亮！ 你一句我一句过后，夫妻俩觉得还是在家好！每天的粗茶淡饭吃起来香，照看便利店也蛮舒服。自家这平常日子哪里也不能比！妻子尤其想不通的是：那么多城里人老想出去旅游有什么好。 旅游的事，夫妻俩从此再没提过。 责任编辑 陈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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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先 发表于 2018-7-17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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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金来 发表于 2018-8-11 10:00
小说写出了生活在中国市井里底层人的辛酸和生活品味，还有底层人朴素的思想境界，
如：“不行！”妻子马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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