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学校最后一个学期,赵宁突然关注起同届一位女同学来。那天,他到学校实习工厂去,经过那座小花园时看见她正俯身观看竹丛下破土而出的小竹笋。她虽然穿的是工装,却显得干净、整洁、合体。陽光透过竹叶稀疏地照在她身上,呈现五彩斑斓的颜色。她微笑着正细心地用一根小树枝清除小竹笋四周的杂草碎石。 这一场景美得象一幅画,让他怦然心动! 他有些奇怪,一种不熟悉的情感冒了出来。他打听到她叫左齐,还打听到有关她的其它情况。 他大胆追求她。离校前夕他俩成了恋人。他觉得这是他在校四年最值得骄傲的成绩。 恋情来得突然也失去得突然。他们之间发生了小冲突,双方都等待对方向自己道歉,哪怕是一种表示也行。但是,一直到毕业离开学校,谁也没迈出这小小的一步。当时他与她都是那么年轻,那么任性!能怪谁? 这段暂短的恋情虽然结束了,但赵宁却难以从心底抺去,说得准确点,已经深深留在脑海里了,怎么能轻易抺去呢? 他也曾试图去找她,向她道歉,鬼使神差还是没有采取补救措施。好几年后他还在谴责自己当年怎么就这样倔强? 他带着自责和遗憾,离开了那座城市来到省城。他把精力放在学习深造上,取得大学文凭后又读研究生,最终进了政府机关。他结了婚,妻子是一位不错的同事。他俩有了一个女儿。尽管婚姻、家庭、事业都不错,但是他还是忘不了竹丛下优美的图画般场景,忘不了左齐。 他通过一切渠道了解到她也结了婚,并且有了一个几乎和他女儿一般大的女儿。他还得知她曾经遭遇过车祸,住过半年医院,一、两年后行走还不利索。在他心里,她一直没离开过他。有时他会想象她的家庭,想象她的模样。有时仿佛看见她向自己走来,对他微笑。 当年手机还不普及,他打听到她单位的电话号码,有好几次他甚至想拨电话,最终还是放弃了:想和她说什么?承认当年的倔強,重归于好?真可笑,既没有这种可能也没有这种必要!他和她都有了很好的家。他笑自己有些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依然忘不了她! 有一次,他经过街边书店时,发现书店里张挂了好些图画,虽然是印刷品,却都是出自名家之手,特别是那幅《春竹》,十分精美!只取春竹中段着笔,舍去其它细枝末叶,浓墨重彩彰显春竹生机盎然,挺拔遒劲。他买下《春竹》,挂在客厅墙上,不时伫足观赏,其中,难说没有对左齐的怀念。 有一年他去外地出差,住在一个叫“竹荟轩”的宾舘。宾舘门前有一座喷泉,旁边有几丛茂盛的翠竹。那是下午会议间隙,他在喷泉和翠竹的小径上散步,翠竹和竹丛下松软的泥土,青青的竹叶,让他忆起多年前那幅竹下美图。一时兴起,他拨通了她的电话。 依然是那熟悉的声音。 她却问:你是哪位? 他答:我是你同学! 她在电话那边象是问他,又象自问:同学? 他见她还在迟疑,便报上姓名。 她一字一顿,重复他的姓名,然后说:这名字好陌生。 声音记不起来有可能,连名字也记不起来?赵宁说“哪天有时间,我来找你,见面就会认得的。” “别来,别来!这段时间我很忙。” 电话挂断了。过后,她没来电话,也没找他。 他象吞了一只苍蝇,好几天都不舒服。这算什么事?不见面也就罢了,说什么名字好陌生!他很生气,发誓把她从心底里赶走,从此不再想她!但没过多久,他又想:也许她真忙,也许她不便说,谁都可能有这样的时候。更主要的是他认为她不是那种对他没一点感觉的人。他:渐渐又在心里原谅她。 这几年手机几乎普及城乡。他有微信群,不时也会与一些老熟人、老同事闲聊,互致问候,或转发一些帖子,让大家乐一乐。他幻想着得到她的手机号码,添加微信朋友,也聊聊各自的生活,不是恋人难道不能是朋友? 去年,他女儿读高中三年级。临近高考前夕,学校要召开毕业学生家长座谈会。过去,女儿的家长座谈会都是她妈去参加,这次她妈出差,只好他去。那天,参加座谈会的家长和学生把会议室挤满了,几乎没空位。会上,校方通报了毕业学生在校的情况,高考的新政策,向家长提出了一些要求,无非是让家长们关注自己的孩子,帮孩子迎接人生的一次重大考试,考上理想的大学。 会议结束后,他与女儿正向校门走去,女儿一个女同学小跑过来与她打招呼,然后交头接耳,亲密地说着什么,不时还嘻嘻哈哈地笑。她身后,一中年女人正朝这边喊:“小茹,小茹!”显然那是她的妈妈。 无意间赵宁发现这个女人有点面熟:是她!女人也认出了他,微笑着朝他走来。 他迎上去,笑着说:“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毕业都二十年多年了,在这里遇上你。我俩是同学,看来我女儿与你女儿又是同学!是不是太巧了!” “可不是,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高三毕业班的同学!”左齐也高兴地说。 “你们什么时候……”他想问她什么时候搬到省城的。 “读高中时女儿考上了这所学校,她住在亲戚家,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往省城跑。”左齐有些奇怪:“高中三年,我怎么没见你参加过学校与学生家长之间的通气会呢?” “都是她妈包揽!” “看来天下当妈的都是这样!” 两家的姑娘还在不远处笑着说什么,一时还不会停下来的样子,做父母的也走向路边一棵大树下。赵宁说到当年打电话的事。左齐立刻反应过来: “有这回事,很对不起你。我记得正是单位提拔我当车间主任的那天。几十号人的担子压在我身上。我忙着调研,筹划车间的事。当时很紧张,旁边就是厂领导。” “我还以为你不记得老同学了呢?” “哪能呢?不过,在那样的场合我接你的电话对我的提拔影响不好!只好谎称不认识你!” “你现在……”赵宁还没想清楚该如何问她。 “我现在退居二线了!”左齐爽快地说。 “喔,看样子后来挑起更重的担子,从厂级领导位子上退下来?” “不,我当了快十年的车间主任,今年退居二线,现在是车间女工委员。没关系,没后台,能当十年车间主任已经是我摆平了各方面关系才做到的。女工委员是闲职,不过在车间里好歹还能说几句话。车间主任不好当呀!几十号人的工作安排,利益分配,车间与厂部权利与责任划分,同级相关部门关系处理,产品质量与数量,事事都要摆平才行!……” 左齐说起来没停,他连插话的机会也没有,简直把他当属下员工。他微笑着看着她,心想:她变化多大呀!原来那个单纯、质朴的女同学形象荡然无存!当年的她可是不爱说话的,总是喜欢听他说,不时点点头,或羞涩地朝一旁笑。她常穿旧衣服,但洗得很干净,仿佛原来就是这种颜色。而眼前的她,穿的是紧身牛仔裤,上身搭配一件紫色春秋长衫,长衫的下摆向外张开,很象长衫连接着一截短裙,随着她说话时腰和臂的摆动而夸张地摆动,感觉整个人忽上忽下,跳动不停。 赵宁忽然发现左齐因为不停地说话,嘴唇周边泛出一圈细小的泡沫。泡沫不断扩散,破裂,消失,新的泡沬不断冒出来,填补上去,而她全然不知。他几乎不忍直视她的嘴唇。他想提醒她,给她递上纸巾,想了想,没这样做,只好这样听她滔滔不绝地说,任由这些泡沫扩散,破裂,填补。 他盼望她快点结束说话。 好不容易前面的两个同学终于笑着挥手。赵宁借着这个机会从树旁离开。这时左齐突然说道:“赵宁,我还没问你现在在哪个单位?刚才只顾自己说了这么多,你又会说我冷落你了!” “哪里,哪里!我高兴听你说!”赵宁止步:“我读完研究生便到了现在这个单位。” “喔,当什么官了?”左齐问。 “办事的!” “办事员?不可能!以你的学历和能力,加上你一直就爱读爱写爱钻研,努点力,当办公室主任应该是可以的。”左齐忍不住继续说:“老同学不是我提醒你,能争取的就要争取,不要错过机会!你看当年我不争取便当不了车间主任。你不争取,一辈子就只能当办事员!听人指挥和指挥别人大不一样啊!再说,不当官进机关干什么?不当官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不当官还不如去经商,捞点实惠的。” 赵宁这才说:“我现在是分管行政这一摊子的副局长,干的都是些杂事,跟办事的一个样。” 左齐不走了:“嘿,老同学,这就是你的不对!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办事员!当了这么大的官也不说一声,你也太谦虚了吧!” “这有什么好说的?”赵宁笑了笑:“当了领导就该去广播,诏告天下?” 这时,左齐趋近赵宁低声说:“老同学,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退居二线什么都没有!我跟你在职级上不能比,但退居二线什么也没份却是你该汲取的经验教训!在位时就要把权力用够,少留或不留遗撼。我有事一定会找你的。有人脉与没人脉差别太大了!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告诉我,加我微信朋友,方便联系。” “我还不会玩微信。”赵永宁说了一句假话。 “有这事?”左齐笑出声来,紫色的长衫上下跳动不止。 “妈,还不走天都快黑了。”左齐的女儿小茹这时高声喊道:“我还有好多作业要做呐!” 她跑过来,拉着她妈的手朝公交车站跑去,临走不忘叫了声:“赵叔叔好!” 左齐边跑边喊:“赵宁,记住我的手机号码,17735……” 公交车驶远了。 赵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沉积在心底多年,一旦舒出,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责任编辑 陈林先 |
春归处 发表于 2018-8-8 21:32
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有一句话是真理,相见不如怀念。红尘滚滚,一切都在改变,包括初始的美!简单的故事情 ...
蔚青 发表于 2018-8-9 05:54
欢迎老师入驻《远山文学网》,远山将会因为老师的才华倍添光彩!问好师友,祝愿老师在远山创作愉快,佳作纷 ...
孙金来 发表于 2018-8-11 10:08
拜读学习老师的小说,小说深度的挖掘人物内心世界,文笔凝练老道,非常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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