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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精升官记(四十九)/陈林先

2019-4-4 18:51| 发布者: 陈林先| 查看: 5605| 评论: 0|原作者: 陈林先

摘要: 四十九 凛冽的寒风突然刮过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商业街,落在地上没平静几天的尘土又被卷上暗黄暗黄的天穹,一根裸露在废墟外面的弯曲钢筋,挂着一只白色的方便袋,如同战场上失败的白旗。挖掘机高高扬起的铲斗就像 ...
                                                                                                    
        凛冽的寒风突然刮过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商业街,落在地上没平静几天的尘土又被卷上暗黄暗黄的天穹,一根裸露在废墟外面的弯曲钢筋,挂着一只白色的方便袋,如同战场上失败的白旗。挖掘机高高扬起的铲斗就像一只肮脏的手,眼看着就要落在唯一还矗立着的二层沿街房上。失去了左膀右臂的房子,裸露着斑驳的红砖墙,孤独地站在舞台上,正在为商业街演奏最后一场“好汉歌”!
        四十七号的房主吕青春两口子,吸收了一百八十二号的经验教训,正一刻不离地守在自己的房子里,任凭拆迁队的人嚼烂了口舌,就是不签字,不搬离。他们两口子坚信,只要有人在里面,挖掘机的铲斗就不会落下来。
        和一百八十二号不同,吕青春两口子不是想趁着拆迁漫天要价,发一笔横财,而是他们拆不起。因为这两间房子,他们不但要往外出租,而且一家人还要住。是的,吕青春没有自己的单独住宅,就住在这两层沿街房的二楼,一楼租给了一家经营土产的商户,商户早就把货拉走了。连自己的住宅都没有的人,在这个年代是不可想象的,就算贫穷年代的农村,人人也都有间遮风避雨的茅草房。吕青春是好吃懒做的二流子?不是的,他其实是个有本事的人。改革开放之处,正值壮年的吕青春,就从农村进了城,专门干给城里人的房屋修修补补的活,妻子一人在家种责任田,多年下来,手里有了几万块的积蓄。那一年,商业街的一处沿街房要卖,吕青春嗅到了蕴藏的升值空间,把乡下父母给他盖的婚房卖掉,再加上手里的积蓄,就把这上下各两间的沿街房买了下来,同时把家里责任田包给别人耕种,老婆和一对龙凤胎儿女也来到了县城,楼上住人,楼下开了间经营针织品商店。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两口子盘算着在老家盖五间一砖到顶的房子时,吕青春得了尘肺病,为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只好将一楼的店铺连货租出去。吕青春不能干重活,只好找了一个看大门的工作,他的老婆在一家私人超市当售货员,加上一楼的租金,一家人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吕青春是老实人,如果拆迁合同按照一赔一的方式补偿的话,他也不会拒拆。可是拆迁合同写的明明白白,因为新房子质量好,成本高,吕青春要想要两间新房子,必须补上差价八万元。别说八万,就算八千,他家也拿不出,两个上高中的孩子学费,还得靠亲戚接济。如果要上下各一间的房子,吕青春一家就可以得到赔赏款二万余元,可他一家人怎么住啊,一双儿女都大了。给同样面积的房子,就签合同,这是吕青春两口子的底线。
被骗拆的一百八十二号房主,从房子轰然倒地的那天开始,就不见了踪影。有的说房主去省城找关系了,有的说房主被“窝了芽子”,一病不起。吕青春两口子不敢大意,房子周围的拆迁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呢,只要发现房子里没人,三四辆高高擎着铲斗的挖掘机不用一分钟,就会让房子趴在地上。白天,吕青春两口子将单人床横在门口,两口子轮流坐在上面,拆迁队的人总不能知道房子里有人,还敢将他们埋在下面吧!夜里,他两口子关死大门,点上蜡烛,向拆迁队发出信号,房子里有人呢。
平力生也犯了愁,刘保民电话里催了他好几次,项目经理也不像以前那样对他点头哈腰,脸上满满的不屑表情。平力生知道自己掉进了许久精和孙向东的圈套,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刘保民的电话肯定是许久精告他懒政的结果。平力生尽管一心扑在拆迁工作上,恨不得一下子拆完,但是,他对钉子户也抱有同情心,对许久精使奸计强拆了一百八十二号非常有意见,特别是把他当成阴谋诡计的枪。孙向东曾建议平力生找几个城管队员把吕青春两口子控制起来,强行拆除,他坚决不同意,说那不是共产党的干部做的事,那是土匪行径,建议让宏达集团和县里让步,他特别叮嘱现场的工作人员,晚上坚决不能动手,白天,房子里有人坚决不能强拆。平力生觉得,趁着没人,把人家的房子拆了,已经不是人干得事,要是有人在里面还拆,就是畜生行径了。
冬天的太阳走得快,下午四点多一点,太阳就落了山。吕青春把炉子点上,正想做饭,他老婆忽然掐着肚子跪在了床边。她肚子疼已经坚持好几天了,去年就犯过阑尾炎的毛病,要不是坚守房子,早该去医院了。下午来县城探视情况的吕父,见儿媳妇这样,催着吕青春赶快陪着媳妇去医院。吕青春见老婆疼得这样子,知道不能拖了,还好有父亲看着房子,就把老婆背起来,往医院去。疼得大汗淋漓的吕青春老婆,临出门时,还不忘叮嘱吕父赶快把门关好,别忘了把蜡烛点上。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在这一片废墟的大街上,挖掘机上的应急灯显得那么孤独,那么耀眼。吃过晚饭的宋强强,领着几个人城管局的临时工,醉醺醺地来工地转悠,寻找拔出最后一颗钉子的机会。宏达集团的项目经理和他说过,只要他想法拆了最后这户,立马给他五千块钱的奖金。五千块钱?那可相当于他一年的工资啊!很快,宋强强那双朦胧的醉眼睁大了,因为“钉子户”的窗户没亮灯。同样醉醺醺的另一位城管说,他傍黑天看到吕青春背着老婆出去了,看样子没回来。
        "那还等啥呀!通知挖掘机,拆、拆、拆。"宋强强叫嚣着,借着酒劲,他那痞子劲头上来了。
        "还是通知一下平局长吧,他说过晚上不能拆。"
      “通知个鸟啊!拔掉‘钉子户’,咱们为宏达集团立功了,谁也别想和老子抢功劳。“宋强强不想让宏达集团认为是平力生下的命令。
      挖掘机的轰鸣声划破了漆黑的夜空,四只魔爪伸向了孤独可怜的二层小楼......
      吕青春把老婆送到县医院后,心里一直在打鼓,总放心不下商业街的房子,害怕有人破门而入,把老父亲架到大街上。医院这边又不能离人,吕青春只能在焦急、担心、恐惧中度过了一夜。天刚一发亮,他小舅子匆匆从家里赶来,吕青春这才腾出空,打了个摩的疾奔商业街。摩的刚转到能看到商业街的码头路上,吕青春就傻眼了,自己那栋突兀的小楼不见了。吕青春傻眼了,险些从摩的上掉下来。旋即,吕青春大哭起来:“爹呀!您在哪儿啊,他们把您弄哪儿去了......“
       摩的还没停稳,吕青春就蹦了下来,手脚并用地爬上那片废墟,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摩的司机不敢和他要钱了,也爬上废墟,一个劲劝他,说不可能把人压下面。吕青春的嚎哭声把还在木板房熟睡的施工人员惊醒了,他们出来一看,才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四个挖掘机手穿上衣服偷偷溜走了,项目经理连忙打通了平力生的电话,平力生听说城管局的人昨晚指挥着拆除了最后一户的房子,有可能把人压在了下面,立刻傻眼了。
      很快,吕青春的父亲被从废墟中扒了出来,生命体征早就全无。吕青春老家的老乡和亲戚朋友开着拖拉机、机动三轮车来了二百多号人,把施工队的板房砸了个稀巴烂,一辆挖掘机被掀到了沟里,和县里派来的防暴警察形成了对峙。
      刘保民得到消息后,紧急召开了古街建设指挥部会议,在会上对城管局一顿臭骂,他还算给许久精面子,只点名骂了负责搬迁的平力生。刘保民发布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封锁消息,在商业街建立警戒线,不准闲杂人员靠近,同时,在县城各主要交通要道设立检查岗,防止外来的采访车进入。经验丰富的刘保民还悄悄地命令公安局长邢延庆,把宋强强三人控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由县里和宏达集团组成的协调小组很快开始了运转,刘保民和周远商量决定,只要吕青春不坚持把事情向外捅,只要承认这只是一次拆迁事故,就尽量满足吕青春的一切经济要求,同时,还找到了吕青春在县经贸委工作的远房外甥当说客,劝说吕青春以大局为重,以孩子的前途为重,配合县里妥善解决此事。老实厚道的吕青春,熟知胳膊扭不过大腿的道理,见事已至此,再加上家庭经济实在困难,在远房外甥的劝说下,答应了县里和宏达集团提出的赔偿条件:吕青春得到同等面积的房子,位置由吕青春随便挑;宏达集团支付吕青春父亲丧葬费十万元;城管局辞退宋强强等三名临时工;县一中免除吕青春两个孩子的学杂费;匞河酿酒公司处于人道主义考虑,给予吕青春五万元帮助。
      本来,事情到这步可以让安东县委县政府和宏达集团松口气,可是事情的发展往往不能尽如人愿,一百八十二号房主给安东县引来了大祸水。一百八十二号房子被城管局用计强拆后,房主咽不下去这口气,去省城找了省军区首位司令的后代,这位将军司令在战争年代是房主爷爷的老上级,房主爷爷救过老将军的命,解放后,老将军经常来看望房主的奶奶和父亲,房主的父亲活着的时候,和司令的儿子、孙子还有走动。司令和房主的父亲去世后,这份恩情渐渐淡了,房主很少和司令的后代走动,逢年过节,打个电话而已。房主的房子遭到强拆后,他找到了老将军的儿子,老将军的儿子虽然得了脑梗刚出院,但对房主很热情,答复的也很好,可房主回到安东后,迟迟不见动静,房主不免感叹世态炎凉,知道将军的儿子行动不便,无力管,将军的孙辈怕得罪人不想管。有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四十七号出事了,一百八十二号的房主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将军的儿子,将军的儿子又告诉了当记者的将军孙子,省城的晚报很快以《安东强拆拆出人命》为题目报道了此事,没几天,省内外的新闻单位纷纷转载和报道此事。省领导高度重视,严令渤海市严肃查处,违法的要移送司法部门。
      “久精同志,强拆这件事,城管局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应当立刻引咎辞职......“许久精接到刘保民的电话后,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完了,没想到就这样完了。”许久精喃喃自语,他双手紧紧地抓着头发,脸部表情因痛苦变得扭曲,刘保民在电话里后面说了些啥,他一字都没听清,“引咎辞职”这四个字,像一颗突然被引爆的炸弹,把他的头脑炸得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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