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关注远山文学微刊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中国远山文学网 小说剧本 查看内容

第二届远山杯小说大赛 记账阿棠 /方本顺 09

2019-5-31 17:56| 发布者: 陈林先| 查看: 5300| 评论: 0|原作者: 方本顺

摘要: 人生一辈子数十年,会接触许多人,经历很多事。有的人和事一过就忘了,有的却忘不掉。忘不掉的都是些感人至深的好人好事;但令人深恶痛绝的恶人、丑事也同样忘不掉的。本文就是记述一个让人深恶痛绝的无良校长的恶行 ...
   
     人生一辈子数十年,会接触许多人,经历很多事。有的人和事一过就忘了,有的却忘不掉。忘不掉的都是些感人至深的好人好事;但令人深恶痛绝的恶人、丑事也同样忘不掉的。本文就是记述一个让人深恶痛绝的无良校长的恶行、丑事——当然还需请读者诸君鉴赏、定夺。
      
        那是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      
  
       突然接到紧急通知:下午一时召开全区教师大会。那是“突出政治、阶级斗争”的年代,阶级斗争是“纲”,政治高于一切,开会就是政治。于是,大家停课,匆匆赶来,有的甚至要步行几十里路。
      照惯例,会场设在区中心学校的大礼堂里。不过今天气氛有点不同。会场里贴满了“狠抓阶級斗争!”、“阶級斗争一抓就灵!”、“坚决打击阶級敌人的破坏活动!”之类标语。看来会议非同寻常。人们心里恐惶惶地敲着小鼓,揣摩着:大概阶级斗争又有“新动向”,又抓到了“活靶子”。
      区中心学校校长石运来往讲台上一站,双手往下一按。见窃窃私语的老师们安静下来了。他环视一下,煞是威严地宣布说:“区中心学校总务李小实,剥削阶级家庭出身,混进教师队伍,坚持反动立场,利用工作职务之便,‘监守自盗’,窃取公款八百余元……”(那时我们国家还很贫穷,生活水平低,一般都是三、四十元工资一月。物价也低:一角钱能买四五个鸡蛋,大米是一角三分七厘一斤)
       石校长在台上挥拳蹬脚,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历数着李小实一条条“罪状”,整整讲了两个钟头。
       台下的教师们有的脸呈茫然之色,有的陷入迷茫之中。
       这怎么可能呢?李小实老师看上去低眉顺眼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和天真,才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
       李小实是县中学老校长常望海推荐来的。难道德高望重的常校长相中的人会有错儿?真是不可思议。
       常校长原是本县首富,曾祖父是清朝举人,书香门第,忠厚传家。常望海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变卖全部家产,创办全县第一所中学。他既是校长,又是主科教师,课上得极好。不论数、理、化,还是文、史、地,样样拿得起。除体育外,不论哪位教师有事有病,他都能亲自代课。县中学全体师生都信服他。
      常望海毁家兴学,培养人才,呕心沥血几十年,是有口皆碑传为美谈的。全县的中小学教师,大部分在县中学就读过。
      李小实是县中的高才生,学习成绩是拔尖儿的,参加高考获整个地区第三名,够上清华、北大的分数线。为人忠厚老实,品学兼优。因家庭出身问题没能升上大学。须发皆白的常校长甚为惋惜。为爱惜人才,亲自上县教育局竭力推荐,然后介绍来区中心学校任教。
      李小实不负老校长的厚望,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且样样拿得起。后来接任学校总务工作。他把学校财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账目弄得清清楚楚。全校老师都说这年轻人不错,常望海不愧是独具慧眼的伯乐。
      可怎么转眼间变成了“盗窃公款的罪人”呢?刚才石校长在台上可是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呀!
      石运来校长是宣传部、教育局最相信的人,前年提升为区中心学校校长,现在正是走红的时候。他的话是代表党的,难道还会有错吗?
      这位石校长原名叫“何树棠”,大家都叫他“阿棠”。他原是何家老三——是个出了名的“熊孩子”:他会把人家刚种下的菜,拔起来调个头种;会无端的把人家自行车的气门拔掉把气放掉。爱恶作剧、捉弄人。后因石家无子嗣被领养,取名“石运来”。石家企望从此石家好“运来”,怎奈养父养母都是“好吃懒做、赌博成性”的败家子。原本殷实富裕的家庭,全被养父养母嗜赌败光。到一九四九年解放,只剩下两间平时用来堆放杂物的破旧小屋,勉强栖身,土改时则被划为“贫农”。
      石阿棠原在一所单班复式乡村小学任教。工作一贯吊儿郎当,高兴时上上课,不高兴就让学生“放羊”(不上课,放任自流,不管学生)。他自个儿去干抲鱼摸虾、打鸟猎兔的勾当,有时还要干点偷鸡摸狗的“第二职业”。因他水平太低,连四年级的数学应用题都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教书又不认真,老教錯,出尽洋相。教学生历史上的“吴蜀魏”三国,“蜀魏”两字不识得,就“难字读半边”,把“蜀读成四”,把“魏读作鬼”。于是“吴蜀魏”变成了“吴四鬼”。把“忐忑不安”读作是“上下不安”,把“耿耿于怀”读作“火火于怀”。把“赤裸裸”读成“赤课课”。因此“吴四鬼”便成了他的别号,留下了笑柄,贻笑大方。学生一见他来就说:“‘吴四鬼’来了!‘吴四鬼’来了!”,“‘吴四鬼’一来,我就‘上下不安’,你就‘火火于怀’,他就‘赤课课’了”。
      更为可笑的是有一次看完姜昆的相声节目,大家聚在一块神聊。“姜昆”两字阿棠大概不识得,“姜”字有点像“美”就读成“美”,“昆”字读作“屁”。他说:“‘美屁’相声的确说得好,但他的名字有点怪,只听说有‘臭屁’、‘响屁’,没听说有‘美屁’的。”惹得人们笑得滾倒在地上岔了气。阿棠却不知何故。
      人们背后则叫他“吴四鬼”,称他“美屁先生” 。
      石运来因教学质量太差而屡受批评,因太没个教师的样儿,村民们说要拿笤帚驱赶他。当时中心学校教导主任袁雨农老师曾多次跟他讲:“多学习学习,少闹点笑话;多动点脑筋,把书教得好点儿,误人子弟不应该啊!”
       正当石运来混不下去的时候,一九五七年那场灾难性的反右派运动开始了。
       这场运动一开始,那些家庭出身不好或有点历史问题的,业务尖子和为人正直敢讲真话的人,便是运动的必然重点。而党团员、出身好的人自然是可依靠的左派。石运来因是家庭“穷得达达抖”的贫农出身,自然就归入“左派”之列了。
      全县教师集中学习,开展反右派运动。县里派宣传部的独臂朱部长(战争年代受伤致残)和教育局蓝局长来坐镇领导。
      第一次左派开会,朱部长指示左派们揭发重点对象的“右派言论”。“左派”同志们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提供不出谁有“右派言论”。朱部长用阶级斗争的“理论”作了一番“启发”。左派们搜肠刮肚,冥思苦想、回忆搜寻,还是找不出一条“右派言论”而只得缄默不语。
      忽然石运来怯生生地站起来:“我想起一条不知是不是右派言论:袁雨农老师有一次看完电影出来说‘越南电影打打杀杀,朝鲜电影哭哭啼啼,苏联电影也没看头’。”
      在座的人都知道,教导主任袁雨农是个潜心钻研教学的好老师。几乎全县的老师都听过他上的示范课。他上课生动活泼,讲解深入浅出,谈吐风趣幽默。老师们评论说听袁老师上课简直是一种艺术享受。袁老师给大家上教学业务辅导课时,大家会一改散散懒懒的会风,后面的争着坐到前面去,外面的急着挤进里面来,翘首谛听,唯恐失去学习良机——他能像磁铁一样吸住大家。他的教案在省级教学业务刊物上发表过;他的教学经验被省报介绍过。这样一位在业务上有建树的优秀教师,难道闲谈中随口说一句就是“右派言论”,难道就能和“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挂上钩?实在令人费解。
      可是朱部长马上肯定地说:“这怎么不是右派言论?这些国家都是社会主义国家,苏联是社会主义阵营的头,是我们学习的‘老大哥’(那时称作苏联为“老大哥”)。说苏联电影没看头,就是反对苏联,就是反对社会主义,是彻头彻尾的右派言论。这不是偶然的,这是有原因的,袁雨农的娘舅有历史问题,这是他娘舅对他的影响,留给他的阶级烙印。”接着朱部长又表扬说,“这样的右派言论,我们有的同志为什么搁觉不出来,而石运来老师却能搁觉出来,这说明石老师阶级斗争观念强,觉悟高,有政治敏感性。大家要向他学习!”
      石运来听了高兴得头重脚轻,浑身骨头都酥麻了。
      第二天一早,揭发袁雨农的大字报就贴满了墙,“右派分子”的帽子也就必戴无疑的了。
      经过朱部长这么一点拨,石运来这么一带头,左派们心有灵犀一点通,纷纷摇唇鼓舌,刻意挑剔,牵强附会,捕风捉影,恣意揣测,妄判乱断,黑天瞎地的“揭发”起别人的“右派言论”来。
      有的教师往往头天晚上还是高枕无忧,第二天一觉醒来,大字报已经贴满墙了。
      有一教师,因到月底,钱用完了,而工资还没发,问同事借钱时说了句:“发生经济危机了,借点钱买盒烟。”左派们便牵强附会硬说他“攻击社会主义发生经济危机,污蔑社会主义”云云,给他戴上了右派帽子。
      每当召开揭发批判会,石运来总是胸脯一拍,第一个发言表态。别看这个教书没本事的“蹩脚老师”,揭发批判起别人来却是头头是道,新鲜词儿一套又一套,颇有点“天才”。
      朱部长、蓝局长则称赞他出身好,根子正,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是坚定可靠的左派。并宣布任命他为“学习小组长”。
      石运来听了就像六月里吃雪糕,凉得舒服,甜得过瘾。
      石运来尝到了搞阶级斗争的甜头,原来一个群众要拿笤帚驱赶的“三流教师”,一跃成为让人们刮目相看的“反右运动学习组长”,真是平步青云,好不得意啊!这位石阿棠激动得不能自己,恨不得要趴在地上给朱部长、蓝局长磕几个响头,以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同时不由得从心底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冲动和企望。
      反右派斗争既紧张又辛苦,没完没了的学习,揭发,批判,经常弄到深夜。
      有一次,为了配合形势,要召开一个声援越南的大会——那时越南正和美国打仗来着。
      乡校校长赵立基因为写得一手好字,每次开会的标语横幅之类,自然都是他写。头天会议已开到深夜,为了不误第二天的声援大会,赵立基必须连夜把标语写好。石运来在旁做些辅助工作。赵校长毕竟年纪大了,写了几张就阿欠连连,头昏昏沉沉往下垂,眼睛迷迷糊糊起雾障,把个“越南必胜,美帝必败”写成了“越南必败,美帝必胜”——“胜、败”两字调错了位置。
      石运来发觉后吃惊地“啊!”了一声。
      什么事?”赵立基问。
     “没,没什么。”鬼精灵的石运来,一瞬间一个阴谋在脑子里形成了,连忙眼望窗外顾左右而言他地掩饰说:“啊,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石运来见赵立基没察觉,便借故离开了。他并没有去睡觉,而是找了个僻静之处,躲在那儿运用自己对阶级斗争的敏感和天才,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加无端猜测乱推理,甚至无中生有,连夜赶写了一份“赵立基书写反动标语的罪行材料。”第二天把那张“反动标语”附在材料后面。“嘿嘿,赵校长,对不住了。不掀掉你,我就出不了头。”石运来心里说着,把材料送到了县反右领导小组办公室朱部长的案头。
      朱部长、蓝局长握着石运来的手,又着实夸奖了一番。石运来兴奋得全身细胞都跳起舞来了。头顶那块贫瘠的毛发稀疏的“黄土高原”也泛出暗红色的光亮。
      朱部长在材料上签上意见,当天下午送公安局。第三天,乡校校长赵立基被宣布为“现行反革命”开除党籍,逮捕法办。
      反右运动结果,教育界元气大伤。那些出身不好或有点历史问题的,知识层次高、业务能力强的,为人耿直、敢说真话,或敢于坚持真理和领导意见相左的人,分别成了“极右派”、“右派”或“右派边缘分子”。他们有的进了监狱,有的被开除公职,有的降职降薪。而石运来因是“坚定的左派”,“反右英雄”,入了党,并提拔为乡校校长。
      石运来梦想成真,让他从发稍一直兴奋到脚趾,激动得眼泪鼻涕横流,高兴得几夜睡不着觉。他恨不得趴在地上给朱部长、蓝校长磕几个响头,叫几声“爷”以表达对朱、蓝“提携之恩”的感激之情。
      通过这场反右运动,石运来领略了阶级斗争的威力和真谛。他一上任就宣布“要把阶级斗争的调门唱得高高的;把阶级斗争的气氛搞得浓浓的:把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的。阶级斗争要‘为纲’,要天天讲,时时抓”。
      石运来校长抓阶级斗争有一个“创举”。他兜里有一本“秘密本子”。把教师们平日里茶余饭后,闲谈玩笑中他认为有关“阶级斗争新动向”的言论,随时窃记在上面,作为抓阶级斗争的“依据”。
      谁要是不听他的话,不服从他的领导或稍有异议,谁就是反党。他就要祭起阶级斗争的法宝,抓你的阶级斗争。拿出“黑账本”跟你“算账”:“某月某日某地,某某某怎么怎么说”(即他所谓的反动言论),然后推理加猜测,随心所欲,上纲上线,莫须有加无中生有,武断加妄断,整你一顿。在石运来看来,“阶级斗争的真谛就是整人、斗人”谁不听他的话,他就会念动阶级斗争的“紧箍咒”整你。
     有一刚踏上社会涉世未深的青年教师,对石运来的专横跋扈看不惯,有时要顶撞几句。这年轻人身体棒,爱打球,饭量大,粮食定量不够吃,(那时物资匮乏,粮食是凭票限量供应的。普遍都不够吃)肚子饿得快。有一次晚上办公时(那时晚上集中办公坐班制)啊欠连连睡意袭来。他说:“糟糕,我这人总是吃不饱,睏不醒。”后来不知怎的,这话让石运来知道了。石阿棠就“杀鸡儆猴”抓他的阶级斗争。说他“污蔑攻击社会主义吃不饱、睡不醒,今不如昔,给社会主义抹黑,是反动言论”。大会批小会整,折腾了多次,还整理材料要开除他。幸亏上面没批准,最后以记大过一次,“充军发配”调到一个偏远山区才罢休。
      石阿棠为了安排自己的亲戚——一个基本损失劳力的五十有余老太到校食堂“工作”——好拿一份固定工资。竟将一位在食堂工作多年的老职工“处理”回家。(该职工是正式工,有点小过,石校长给无限扩大,上纲上线)可怜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工人,只落得两手空空回家了。教职工看在眼里,个个敢怒不敢言。
   
老师们都知道怀里揣着个黑账本的石阿棠是专门,跟人算账,抓阶级斗争整人的,因此人们给他起了个记账阿棠的绰号,背地里都叫他记账阿棠。办公室里只要记账阿棠一进门,便一鸟入林,百鸟禁音。弄得人心慌慌,互不信任、人人自危、个个设防。人们生活在防意如城、时时惶恐,万马齐喑的心理重压之中。
     动辄阶级斗争,开口闭口不离阶级斗争。石校长抓阶级斗争出了名。对阶级斗争这一招,他不但洞察入微、轻驾就熟,而且可以说是修炼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了。
      
在全县校长会上,他津津乐道地介绍抓阶级斗争的经验:什么半夜起来学毛主席的阶级斗争理论;什么建立阶级斗争新动向日记,抓活靶子等等,其中有一条最为玄乎又颇为得意的经验是一块西瓜皮可以揪出一个反革命。
     “
西瓜皮和反革命还有什么联系?校长们迷惑不解,傻乎乎地愣着,巴望他说得明白点。
      
于是石阿棠又作了具体说明:谁乱丢一块西瓜皮,我可以把他分析推理成一个反革命。见校长们都跷首抻颈、凝眸侧耳谛听自己介绍经验,石阿棠喜得要手舞足蹈了,用阶级斗争的观点分析,从阶级斗争的角度来看,你随意丢一块西瓜皮在地,可能有领导或首长走过这里,踩着就会摔倒、摔伤或摔死。这不,谋害领导’——乱丢西瓜皮不就成了反革命。
      
石阿棠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兴奋得眼睛鼻子挤在一块乱动弹,那只难看的酒糟鼻也红得像熟透了的草莓。他得意忘形,好像他成了众人的大爷
      
校长们个个听得目瞪口呆,汗毛懔懔。阿棠这小子心术不正,满肚子坏水,是个阴谋家,要耍阴谋诡计害人的,得提防着点儿!校长们心里嘀咕着。
     “
整人是石运来的嗜好,他以整人为乐趣。要是那次开会没树对立面,没整人,他就认为此次会议没成功。他把整人美其名曰抓阶级斗争。阿棠是个整人狂,他自诩是全县最善于抓阶级斗争的校长
      
石运来一心琢磨人,从不琢磨事。他也深知自己的斗争哲学不得人心,心里惶惶的,犹如坐在火山口上。但那时政策似乎是只要对上负责,上面满意,上头相信就行,下面小老百姓又奈其何!媚上唯上是取胜之道,上头有靠山才是最要紧的——阿棠只唯上、唯权,从不唯实、唯下”——阿棠是深谙此道的。
      
石运来已巴结上了朱部长、蓝局长,还得进一步粘牢。他给朱部长送礼。脾气古板的倔老头部长不但不领情,还瞪起一对牛眼,训了他一顿,挥着一条胳膊警告他:再来资产阶级的一套,老子就开除你的党籍!
      
朱老头不吃这一套,但蓝局长截然相反,总是笑嘻嘻地收下。
      
每逢去县里开会,石运来就是蓝局长家的座上客。而去朱部长那里,则是大吹自己如何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如何狠抓阶级斗争,改变面貌云云。这些很对朱部长的胃口,很受用,他爱听。
      
一次阿棠为了拍马屁讨好朱部长,以求得朱的欢欣和赏识。他恭恭敬敬双手送上自己写的一份以身作则,活学活用毛主席阶级斗争理论的总结材料。
      
朱部长接过材料,看了一眼标题,突然像被点了笑穴,大笑不止,且笑痛肚子笑弯腰,笑得喘不过气来。接着他把材料摔到阿棠的脸上,板起脸孔狠狠地把阿棠臭骂了一顿,并说就你这点水平,岂能当得好校长?
      
今天这倔老头怎么了?石阿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倔老头的喜怒无常,让阿棠莫明奇妙。
      
倔老头指着阿棠材料的标题——以身作贼啊?你要做贼啊?你是贼骨头啊?——阿棠被质问得目瞪口呆、晕头转向——原来阿棠对则和贼两个字的字音、字形和字义都弄不灵清,把以身作则写成了以身作贼”——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马屁拍到了马蹄上,阿棠被骂得垂头丧气,灰头土脸。
     
没有不透风的墙,校长们暗中传递着阿棠以身作贼的大笑话。
     
教育局蓝局长大名蓝鸿雁,和县里某大人物有点裙带关系,这个女性名字的蓝局长,人们背地叫他蓝公公。因为他十分像女人:廋高个、白净脸、没胡须;说话尖声细气,一付娘娘腔;走路一扭 一扭的屁股会打转;四十多了还无子嗣,据说是因酒色过度,生殖功能出了问题。有的干脆叫他蓝太监。校长们最怕听蓝太监作报告。他作报告总是脚踏西瓜皮,滑到那里算那里,絮絮叨叨,没中心,少条理,婆婆妈妈,噜哩噜嗦,像农村老太的裹脚布又长又臭。校长们不得要领,活受罪又不敢打瞌睡。谁要是打瞌睡被他发觉了,他会像泼妇骂街一样,歇斯底里大发作,鉄青着脸劈头盖脸骂上半个钟头。什么粗俗不堪的语言都会从他的嘴里喷出来。——他个性强,靠山硬,朱部长也得让他三分。
      
有次休会小憩,几个校长凑在一块儿喝酒、闲聊。原区中心学校校长李正明大概喝得多了点儿,在议论蓝局长的报告时,不经意说了句:公公局长的报告真没劲,像喝白开水。一听他作报告,就要打瞌睡。”  
      
石运来像只嗅觉灵敏的猎犬,这番话刚巧被石运来捕捉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半年后区校校长李正明被莫明奇妙拔了白旗。又过了月余,宣布石运来升任区中心学校校长。真是运来哉,青云直上,红得发紫。堂堂区校石阿棠大校长,位高、职显、权重。
      
那时提职不提薪,石大校长经济上还是据拮的,生活上也是寒酸的。钱老接不上用,就向学校总务处三十、五十的借。但总是只见借不见还。搞总务的李小实急了,要石校长写借条。石校长嘻皮笑脸地说:还写借条?写啥子借条?你记一笔得了。
      
记一笔,没个凭证怎么行?李小实心里着急,但又不敢得罪他,于是就在日记账上写一笔:××日,石校长借现金××元。再在后面让石运来签字。不签字不给钱。石运来无奈只得签上字。但李小实此举,冒犯了石大校长。石阿棠大不高兴了:我堂堂书记大校长,自然是这一方土地君,老子便有权主宰支配我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一切:老子用公家的钱就应该像掏自己口袋里的钱一样方便自如!
      
其实,经过几年的经营,石阿棠已经把自己所管辖的单会打造成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什么都得由他说了算。信口雌黄、指鹿为马。他说你行,不行也行;他说不行,行也不行。已i经形成了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一切由我说了算的思维习惯。谁要是有异议,就是大逆不道,就得把你整倒、整服;整垮、整走。   
      好你个李小实,竟敢跟我作对,为难老子,等着瞧!阿棠心里嘀咕着。   
      然而,不能贸然下手,因为大家都晓得李小实是个工作勤恳踏实,账目清楚又廉洁的好总务。而李小实经过几次运动和阶级斗争的磨难,又背着家庭出身的包袱,自感低人一等,因此平时谨言慎行,对工作十分认真负责,任劳任怨,不敢有一丝儿懈怠和差错;对同事和和气气,从不跟人呕气积怨;对领导更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半步。就连石运来这样在阶级斗争炼丹炉里久炼成钢的斗专家,也抓不到他半点把柄。再说李小实又是德高望重的常校长介绍来的。常校长可谓弟子布四海,桃李满天下。县里许多头头脑脑和常校长都有师生之谊。常老头说句话可是举足轻重的。投鼠忌器,对常校长力荐的人,不可轻举妄动啊!
      
俗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存心要算计人,还会找不到借口?
      
三月份发放工资,本部教师的工资都已领去,还有所属村校二十余人尚未来领、李小实把这些老师的工资,连同工资报销单装进一只牛皮纸袋里,锁进抽屉,准备明天分送。
      
第二天上班,李小实打开抽屉,发现牛皮纸袋不翼而飞,吓得满头大汗,面如土色,立即报告校长。石校长带着许多老师涌进李小实的总务室,查看情况。事后用明显不信任的语气说:怎么会呢?门、锁都没有被撬的痕迹。李老师,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记错了怎么的?
     
全校教师都震动了,问长问短,议论纷纷。
     
石校长马上召开支部会,继而又召开支部扩大会。祭起阶级斗争法宝,说什么剥削阶级本性不变,阶级斗争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要大家以阶级斗争的观点来思考分析这次失窃事件。会后即宣布对李小实进行隔离审查,责令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又组织几个亲信,对其轮番逼供。石运来还亲自上县教育局、公安局汇报,说李小实出身如何如何不好,又怎样混进教师队伍,伪装积极、骗取信任。还假惺惺自责用人不当,说学校正在组织力量调查,定能查个水落石出,云云。这个石阿棠犹如一个喋喋不休的演说家。如簧巧舌,发挥神功,大谈所谓可疑迹象,自信地论证自己的逻辑推理,制造了十有八九监守自盗的舆论。
      
石运来像那只张着长有尖利牙齿的大嘴,拖着血红的长舌头,瞪着凶残又贪婪的绿眼睛,伸着长长的爪子,口唱好听歌,胸怀害人心的狼外婆。他三番五次的找李小实谈话,威逼、诱供。说什么只要李小实老实交代,承认错误,就可以得到从宽处理云云。
     “
校长办公室在总务室对面,总务室里的一切,石校长都能看得灵灵清清,石校长会不会……”这个想法曾在李小实脑子里闪过:这怎么可能呢?人家是校长,党的干部,是代表党的,党是伟大的、正确的,神圣的,是不能玷污的。那念头只一闪,马上就被自己否定了。
     
再说在那个年代,那种政治气氛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相信党的领导,而去相信一个地主崽子呢!
     
威逼加诱供,可怜的李小实犹如一只在砧板上的羊羔,等待着的是宰割。经过三天四夜的逼供审讯,单纯且有点天真的李小实被折腾得精神疲倦,神志恍惚,抱着一种侥幸心理,糊里糊涂地写了一份深刻检查承认了子虚乌有的罪行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石校长在全区教师大会上慷慨陈词,宣布李小实监守自盗公款八百余元的罪行。继而公安局逮捕了李小实老师。

      日出月落,光阴荏苒,转眼又到了暑假,全区教师集中学习开会。
      
四个省城师范毕业的年轻教师,同睡在招待所的一个房间里。他们是好得恨不能同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自诩有桃园三结义的情谊。今天又是星期六,晚上自由安排,明天星期天,休息,哥们应该好好乐一乐。四人商定:谁身上钱最多,今晚就谁请客。哥们四人都把钱夹子拍到桌子上公开,倒霉的刘江钱夹子最鼓,掰开来,里面除工作证,购粮证,还有六十多元钱和一张三百元的存折。三人起哄着要刘江请客。刘江倒也慷慨,掏钱买了些酒菜。哥们四人在房间里吃将起来,边吃边侃,不亦乐乎。吃了两三个钟头,都喝得有些七颠八倒。临睡前,诸宽提出一项竞赛”——明天星期天,比赛睡懒觉,输者请吃早点。各无异议,进入梦乡。第二天睡到八点半,谁也不肯认输先起床。这时石运来校长推门进来,坐到刘江床沿上:怎么样,四条懒虫,还不起来?拍拍刘江:上午要举行教工篮球赛,刘江你是东片队长,还不起来准备准备。刘江看来挨不下去了,磨磨蹭蹭只好认输起床。其余三位见早餐有了着落,也都嘻嘻哈哈起了床。
      
刘江边穿衣服边问道:吃点什么呢?
      “
每人两只大饼,三根油条。诸宽提议,其余附议。
      
刘江摸摸口袋:大饼油条只管请好了,你们把我的钱夹子藏起来,可有点不够哥们。
      “
哈哈,刘江打癞皮了!
      “
求求你们,快拿出来,我再给每人加一只大饼好了。
      
看到刘江神态不像开玩笑,三人也都认真起来,都翻转自己的口袋,拿出自己的钱夹子。又床上床下,角角落落寻找一遍。
      
这倒奇了,难道刘江的钱夹子飞了不成!四人面面相觑,都着急起来。
      
诸宽提醒说:你钱夹子里有存折,窃贼要去取的,你马上去银行挂失!
      “
钱存在鲁口乡信用社里。刘江急得乱抓头发。  
      “
鲁口乡,离此有十五里路,你先打电话报失,要他们扣住。我们马上骑自行车赶去。诸宽头脑灵活会出点子。
      
        话分两头,窃贼不是别人,正是石阿棠大校长。他早上坐在刘江床上时,屁股觸到硬邦邦的一只钱包。邪恶的浊流立刻从污黑的心底泛起。狗终究改不掉吃屎的本性,于是就伸出了那只搞第二职业黑手。出得门来到僻静处一看,还有张存折,就立即赶到银行递进存折。年轻的营业员却把存折甩了出来:你怎么不看看灵清,这是信用社的存折。
    “
哟,老太婆也不讲灵清!石运来一愣神,随即笑嘻嘻地一边说一边扭身退出。
      
幸亏这年轻的营业员缺少心眼儿——没起疑心。可石运来像怀揣只老鼠,心里还别别乱跳。他定了定神,立即骑车直奔鲁口乡信用社,递进存折,说取出有急用。
      
女营业员看了一下存折,笑嘻嘻地问:你自己的存折?
     “
不,不是。石运来一惊,有点慌乱,我是向刘江借的。
      “
取多少?营业员问。
     “
全部取出。石运来神色紧张,从脚跟到发梢都感到冷嗖嗖的不自在。
      “
好的,请稍等一下。女营业员说着款款地走进里间,悄悄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石阿棠站在窗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预感情况不妙,但到口的肥肉又舍不得放弃。正在这时营业员笑嘻嘻地出来了。她一边跟石运来聊天,一边慢条斯理地查卡、填单、开票。——突然四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闯了进来,石运来立刻脸色苍白,头冒虚汗,吓得五官 都挪了位。
     “
好啊,石校长,你好快啊。刘江弦外有音,见营业员朝自己笑笑,又朝石运来努努嘴,什么都明白了,劈头就问:你到这里干什么?
     “
没,没什么。石阿棠支支吾吾,见势想溜,但四人横亘在他面前,犹如铜墙堵立,溜,已不可能。
     “
我的存折呢?快拿出来!大个子刘江语气咄咄逼人。
     “
啊,我是捡到的,别误会,不是偷的。石运来满脸通红,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
咦,你刚才不是说借的吗?怎么转眼又变成捡的呢?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viewthread_share_to!:

最新评论

QQ|电脑简版|手机版|小黑屋|中国远山文学网    

GMT+8, 2024-4-20 20:37 , Processed in 0.144316 second(s), 25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Licensed

© 2001-2013 Comsenz Inc.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