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先,中国远山文学网常务总编,芙蓉国文汇特约作家,笔名火石,山东著名作家,山东省滨州市沾化区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擅长小说创作,作品多次在全国大赛中获奖,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许久精升官记》,中篇小说《种驴》、《红包引发的血案》,短篇小说《丑石》、《屁大的事不是事》、《老秋和阿黄》、《英雄是这样诞生的》、《杜十娘没有百宝箱》等几十篇,散文作品也颇为丰富并多次获奖。现在山东东营市经商,同时致力于反腐小说创作。 1 梦回讲台(散文) 七月初,太阳褪去了初夏的那份温柔,像只火球一样火辣辣地照着大地,似乎要把全身的热量都散发在地球上。下午一点半,沾化县大高乡陈黄学区小学升初中的考试正在紧张地进行。孩子们已经进了考场,我和其他几位学校领队的老师都在教室外焦急地等待着。突然,监考的许金峰老师出来和我说,考卷少了一张,正是我的学生没考卷。那怎么办呢?考场负责人、学区主任王德横赶过来说,教委还有多余的试卷,让我赶快去教委拿。我连忙骑上摩托车,要命的是摩托车怎么也打不起火来,我的汗立刻下来了...... ”又做梦了?“妻子把我推醒了,我一看表才凌晨三点二十八分。 是啊!我又做梦了,怎么不是梦呢?我离开教师岗位已经十六年了,比我教书的十三年时间还要长。 人都是要做梦的,都会梦到虚无缥缈的东西。这种东西来的时候,总是那样若即若离,有时缠绕在你的身边不肯离去,有时又会躲在你的目光所及之外,让你怎么追也追不上。我相信,每一个人都做过发财的梦,梦中收金的那种快感都体验过。然而,在外人眼里我这个全身散发着铜臭气息的商人,却极少做发财的梦,经常梦到的是那坐了二十几个学生的教室。我和妻子说起这事,她说我不”梦“正业。是的,商人梦不到发财是不可想象的,锦衣玉食、名车豪宅的日子就连梦中也没有,也就没有了醒来后的快乐品味。黑板下面的三尺讲台倒是常常走进我的梦里,可一觉醒来只留下枕边的一片潮湿和脸上尚未风干的泪痕。 上世纪八十年中期,正当我的高中同学一边啃着窝头一边疯狂备战高考的时候,我发疯似的爱上了写作。他们夜以继日地做着模拟试卷,我废寝忘食地爬着格子。尽管只有很少的同学走进了大学的校门,但是我也没有韩寒的能力,只能带着一叠退稿信和大部分同学一样回到家乡,去过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曰子。 然而,正如人们常说的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必定为你打开一扇窗。回家的第三天,我就到村小学当了一名民办老师。孩子们那质朴的眼神将我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净,从此在散发着书香气息的校园里扎下了根,一待就是十三年。 生活是贫苦的也是快乐的。我从没因为一月五十元的工资还不如村里卖服装的一天的收入多而苦恼。也没因为在东营经商的妻妹一家月收入八千多元而晕了头,你要知道月收入八千多元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是什么概念。我的兴趣不在钱财上,带给我快乐的是学生们取得的一次又一次的好成绩。文学创作之路似乎也平坦了许多,终于有作品变成了铅字,散见于报刊。 命运总是和人开玩笑,一九九九年滨州市民办教师政策的出台,使我不得不离开教师岗位走上了经商之路...... 对我的生意来说,每年的九月份和十月份是最忙的时间。到了十一月份,我终于可以坐在窗前,泡上一杯浓茶,静静思考走过的人生之路。我看着杯子里上下翻滚的茶叶感慨人的一生多像一杯茶,总会苦一阵子,但不会苦一辈子。按世俗的观念来说,我的生活已经到了幸福阶段,可过去生活的印记始终在我时光的星河里流淌着。邻居刘军说我总唠叨过去脑子有问题,呵呵!我自忖还不是神经病;客户小马说我到了怀旧的年龄,我能有那么老吗?还有人说我这是留恋过去安逸的工作,我现在经常泡上一杯茶,坐在电脑桌前“敲敲”文章,不安逸吗?说透了,在我心里作祟的还是那份对教育事业的挚爱。 生活给予我光明的同时,也赐予了我怀念,我也就有了现在的人生阅历。我可以走出任何的生活泥潭,但也从不会放下心里的那份眷恋。 当然,梦永远属于我,而昨天却永远属于梦。 2 长篇小说 许久精升官记之乡镇篇 一 黑色桑塔纳刚驶出城乡结合部就箭一样地向西飞驰。 夏天的夜幕八点多才拉严实,蓝布一样的天空中点缀着无数的小星星,皎洁的月亮就像一艘忠诚的护卫舰在蓝色的大海中巡视。上世纪九十年初的安东县还没有大量引进化工企业,安东县的空气是新鲜的,白天又下了四十多分钟的急雨,田野的味道和清新凉爽的夏风正透过摇下的车窗呼呼向孙征文的脸上扑来,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尽管他的脸几乎探到了窗外,但是依旧感到燥热心烦,如同桑塔纳发动机里燃烧的汽油,整整一斤半的安东特曲正在灼烧他的胃壁,血液似乎也被燃烧起来,产生的热量迅速涌遍全身。他不得不关上车窗,让司机小刘打开了冷气。 亢奋了近两个月的孙征文在今天终于被他的远房表叔胡县长泼了一瓢凉水从里凉到外。从乡党委书记查出淋巴癌晚期到去世,整个乡政府工作人员没人不认为他这个正乡长是接任的书记,他自己也处处以一把手自居,他把老书记的葬礼办得风光体面,追悼会上甚至流了不少眼泪,尽管性格张扬是他的特点,但在那种场合他拿捏得很有分寸。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县委竟然把一位财政局副局长空降到西宋乡任一把手,他那县长表叔除了在县宾馆管了他一斤半酒,脸上都是无奈的表情。 孙征文是土生土长的安东人,老家是本县刘集镇小孙村,和所有那个时代的人一样从小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参军之前没吃过几顿白面馒头。他父亲很老实,因为他的父亲是养老女婿,老家是阳旧县的,本来在老家姓贾,嫁到小孙村后改了姓。他父亲这个养老女婿的种子倒是很优良,一口气播下了四个儿子,孙征文是老大。孙征文从懂事起,看到父亲被族里人欺负恨得牙根痒痒,发誓要出人头地。他十八岁参军到河南,在部队吃上了饱饭,虽说在部队干得不错,但一直没有提干机会,就在他准备复员回家的那一年,中越边境上的那场战争改变了他的命运。他立了战功被保送到陆军步兵学校深造,在部队干到副连后转业到县人武部当了一名干事,一年后,在他当副县长的表叔运作下,任西宋乡武装部长,后又任副乡长、乡长至今。他对自己能够过上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他没有多大的奢望,官职的最大目标是乡或镇的第一把,四十多岁的人了,能干两届乡镇一把手就不错了。他的老婆虽然是农村人,但她是一位有文化的民办老师,转为公办是早晚的事。儿子学习成绩不算很好,也不算很孬,在县二中上高一。 唉!本来板上钉钉的事,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真是前途堪忧啊!孙征文心乱如麻。 戛然而止的汽车打乱了孙征文的思绪。 闪烁着警灯的交警摩托拦住了汽车。孙征文撩了一下眼皮又合上了,交警在他眼里不算什么,且不说交警大队长是他的表弟也就是他那县长表叔的儿子,只说那二中队在西宋乡的地盘上,交警也得给他个面子。然而如同他的仕途不顺一样,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司机小刘忘带驾驶证了。 小刘是乡政府的临时工,如同乡里的民办老师一样每月工资只有七十五元。和民办老师不同的是他吃喝用几乎不花钱而且吃的好喝的好,因为领导到哪他到哪领导吃啥他吃啥。而且在乡政府里还得被人高看一眼,就因为小刘的亲叔是军分区司令员,乡里用的普桑还是军分区捐赠的,要不然乡政府还能用普桑?县委县府总共才有五辆。小刘的日子是轻松的也是愉快的,而且更是富裕的,刚刚在县城加了一百五十元汽油,要了二百元的发票,收入比他半月工资还高,这还不算白天替孙乡长买送给胡县长的烟酒多开的部分。小刘心里非常清楚,他所做的一切孙乡长了如指掌,不过孙乡长这人有一个优点就是善待下属,孙乡长是那种自己吃了肉下属必须喝汤的人。 对于两位交警,小刘自然不服。见小刘已经和两位交警出现了推搡,孙征文不得不下车了。两位交警的面孔很陌生,不是二中队的,再说现在还没到二中队管辖的地界。孙征文带着酒气,用不屑的语气问两位交警是哪个中队的?两位交警并不买他的账,两人都没理他,其中一位交警正用对讲机联系同事。孙征文也许是因为仕途受挫没了斗志,见状只好和对方亮明了身份。两位交警的态度立刻缓和了许多,因为他俩知道大队长的表哥就是眼前这位。高个交警说,大队长今天开的会,全县统一行动严查无证摩托车拖拉机和外地过往的违规货车,只要见到一律罚款,任何人不得说情。孙征文笑了,心里想交警大队在建的办公楼又缺钱了。因为他表弟说过,财政拨的钱只能把楼建起来,装修钱只能靠交警队自筹了,上路罚款的事县里是默许的。两位交警看了看耷拉着脸的小刘说,以后可不能忘了带驾驶证,如果出了县境被逮着要被扣车的。 孙征文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摆架子,这也是乡政府工作人员尊敬他的原因之一。按理说,有他这个乡长的职务再加上他表弟是交警大队长,已经没必要理会眼前这两位交警,但孙征文毕竟是孙乡长,他不怕别人硬就怕别人软,见两人态度转变这么快,连忙从车上拿出两盒将军烟塞给他们。两位交警推辞,孙征文明白他们因为表弟的缘故不好意思收,换了别人恐怕两盒烟解决不了问题。孙征文对两位交警说,烟酒不分家嘛,交个朋友,以后兄弟们到西宋乡一定盛情款待。两位交警不好推辞只好收了。 孙征文回到乡政府大院已经十一点了。大院坐落在西宋村村北,国道2M5从西宋村和乡政府大院之间东西穿过。大院里的建筑全部是砖瓦房,就一个朝南的的大门,一进大门是一条南北走向红砖铺成的小路,小路的最北头是一个圆形的花池,花池的中央矗立着一根旗杆。过了花池,是一排比其它房子又宽又高的瓦房,那是乡政府的大会议室。红砖小路的西边是乡政府的办公区域,东边是宿舍区。宿舍区第一排和第二排是单身宿舍,单身宿舍后面是三排小院,每排有三套,每个小院有正房两间,还有厕所和厨房各占一间的小偏房。小院是乡领导和双职工住的。孙征文一家住在第一排小院的最东户,最西户是组织委员张再宪的家。中间小院住着新婚的乡文书盖丽丽,按级别她不能住小院,再说了她男人是部队的营长不是西宋乡的工作人员不能享受双职工待遇。她能在小院里结婚是孙征文拍板决定的,理由就是给军人解决后顾之忧,安心服役保家卫国。 孙征文黑暗中摸出钥匙正想开大门,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来到盖丽丽家的大门前,从铁门的小方口里向院里瞄,正房的灯光还亮着,他的手伸进小方口摸了摸铁栓,果然没上锁,他轻轻地抽开铁栓开了门又轻轻地关上,站在院里朝着西院的方向听了听,蹑手蹑脚地走到正房门前敲了两下。 门开了,一股女人刚刚洗过澡的味道立刻钻进了孙征文的鼻孔。 盖丽丽穿着碎花吊带睡裙,里面什么都没穿,丰满的乳房,模糊的还可以看见她的乳头,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孙征文立刻感到热血沸腾,忙不迭地双手将盖丽丽环抱过来。 盖丽丽推开的他的双手,嗔怪地说:“你急什么,看你喝了这么多酒,快去洗洗,”她指着地上的一盆水说:“早把水给你准备好了,把你那玩意洗干净了。” 孙征文知道盖丽丽干净,除了第一次因为在饭店没准备以外,每次都让他洗下面。孙征文褪下裤子胡乱洗了几把,急匆匆来到里间。盖丽丽早就脱了个精光在床上等着他。自从盖丽丽结婚后,他还没上过她的床,一是因为盖丽丽的男人才回部队,二是因为他的老婆最近总是在家。今天是周六,他老婆回娘家看望父母给了这个机会岂容错过。孙征文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一点前奏也没有重重趴在盖丽丽身上。然而,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下孙征文就一泻千里瘫软在盖丽丽身上。男人快走了一个月的盖丽丽沮丧地把孙征文推到一边,狠狠地在他肚子上掐了一把。 孙征文疲乏地坐在床上抽烟。盖丽丽侧着身躺着,用脚指头在孙征文的黑屁股上划了一下说:“哎!我都从中学那边借调过来两年了,当了书记得抓紧把我正式调过来。” 孙征文回过身来,右手把玩着盖丽丽的双乳,叹了口气说:“县里派书记来了。” 盖丽丽吃惊地坐起来,“怎么这样啊!院里的人都说是你啊,这是让有关系的顶了?” “是财政局一位副局长,”孙征文沮丧地说,“好像在市里有关系 。” “我调过来的事不会泡吧?” “不会的,放心吧,小心肝“ “那可不一定,你可不能辜负了我。”盖丽丽又重新躺下说。 孙征文不做声了,任凭盖丽丽唠叨,坐在床边接连抽了两颗烟,酒劲早就过去一大半了。 过了一会,盖丽丽“噗嗤”一声笑了,把裤头扔给孙征文,“快把你那刀枪入库吧,新书记来也许是临时的,后年换届你会有希望的。”孙征文就喜欢盖丽丽这点,人不光漂亮还善解人意,时时刻刻像他的顺气丸。 他回头看了一眼盖丽丽那一簇黑黑的地方,也笑了,揶揄地说:“你那库房门还没关啊,那好吧,我就刀枪入库了。” 盖丽丽夹紧双腿两手护着双乳咯咯地笑着说:“放错地方了,这不是你家的仓库。” 二 周一早晨,王俊山一改过去早起跑步的习惯,七点半才起床。在县人民医院工作的老婆早把早餐给他备好上班去了,如同他每次晚上大醉后一样,早餐依旧是清淡的小咸菜小米粥。他胡乱吃了几口,因为他得到县组织部等刘副部长,刘副部长陪他到西宋乡宣布任职事宜。 他知道,到西宋乡任职,是县委书记刘保民一手拍板决定的,刘书记对他很器重,前年就暗示过他做好当财政局长的打算。当然,他对刘书记也是唯命是从,用刘书记在一次饭局的话说,王俊山很听话,值得信赖。要不是西宋乡的党委书记突然病逝,他等着明年接任财政局长一职就行了。 他刚想出门,电话响了,是他的老婆打来的。她老婆说西宋乡的匞河老白干是纯粮食酒,想法弄点“缸头”,她要制作药酒,送给院长的老爷子。 王俊山到了县委大院,刘副部长和组织部办公室主任任辉已经在县委办公楼门口等他了,他们互相客气了几句,直奔西宋乡政府驻地。 组织部的车刚拐进乡政府大院,乡长孙征文就率领一干人马迎了上来。 一阵寒暄过后,刘副部长宣读了县委的任命决定。王俊山发表了任职讲话,除了慷慨激昂地表了一下干好本职工作的决心,还语气委婉地请求大家支持他的工作,对自己今后工作中出现的错误及时提出批评。 孙征文代表大家对王书记的到来表示欢迎,并依次介绍了纪委书记平力生、政法书记胡金、组织委员张再宪、宣传委员计晓燕、副乡长高清顺等人。尽管孙征文极力克制自己情绪,尽量提高嗓门致欢迎词,但失落和抵触的表情仍然时不时地在他脸上滑过。 整个履职程序走下来后,剩下的大事就是欢迎宴了,不对,应叫招待宴,新书记招待县委组织部领导,孙征文只是宴会的组织者而已。乡政府的日常开支上又多了一次工作餐费用。 在西宋乡能称为酒店的只有两家——洪峰酒店和汇源饭庄,其它的只是小饭馆,这些小饭馆的老板不是不想干大,但是就这么个巴掌大的小乡,又没有什么大企业,有几个消费得起的客源?之所以洪峰酒店和汇源饭庄能经营下去,还不是靠公家部门的消费。洪峰酒店的老板是西宋村的支部书记宋洪峰,乡直各部门在人家的地盘上,哪家不给点面子?而汇源饭庄的老板是刚刚去世的乡党委书记的亲外甥,乡政府的招待大都在这儿。 这次宴会安排在洪峰酒店,是洪峰酒店的老板宋洪峰预料之中的事。他和乡长是好朋友,汇源饭庄的靠山死了,倒闭也就不远了。 盖丽丽早就提前在洪峰酒店等着了,其实她也不是为了选什么标准,农村的饭店也没什么特色,不过是些大鱼大肉类的。她早来到饭店,一是因为孙征文让她早来给宋洪峰送个信,不要外出,借此机会认识一下新书记,二是因为她下周日要回家看父母,想和宋洪峰要十斤花生油两条烟给父母带着。当然了,油和烟要加在这次的招待费里。 和往常一样,上了酒桌,孙征文就来了精神。虽说新书记王俊山坐在了主陪位置,但在副陪的他俨然是酒桌上的总指挥。他端着四两的酒杯,满脸堆笑地站起来,对着主宾刘副部长和王俊山说: “今天主要是给王书记接风,有王书记当我们的班长,全乡的工作一定会上一个台阶。同时也欢迎刘副部长和任主任来西宋乡指导工作。第一杯酒,老规矩,三次喝干,大家一起举杯!” 刘副部长看了一眼盖丽丽说:“这位女同志就随便吧。” “刘部长,您放心,就是喝醉了我也陪您,再说了,王书记才上任,第一次主持招待领导,我不能不支持王书记的工作啊!”没等乡里同事替她说话,盖丽丽自己抢先接过了话茬。 刘副部长心花怒放,酒意大增。 王俊山也像是刚洗完了澡正在被小姑娘做着足疗,心里惬意极了。 孙征文脸上带着微笑,心里恶狠狠地骂道:“骚货,看你那浪劲,喝死你!” 一杯酒过后,场面开始变得轻松起来,大伙也不再那么拘谨。 趁着服务员一一给大家倒酒的机会,刘副部长侧着脸轻声和王俊山说:“老弟啊,现在全国上下大力发展经济,每个一把手的政绩都和经济挂钩,西宋是个穷乡,不好干啊!” “刘哥,西宋的情况我还是了解一些的,财政困难啊,民办教师的工资都不能发放,既然领导安排到这儿,我尽力干就是了。”王俊山带着一脸的感激和刘副部长说。 “现在大力发展乡镇企业,西宋也得想法搞起来才行,县里会大力扶持的。”刘副部长侧过脸,既对王俊山又对大伙说。 一听上级扶持,宋洪峰看了一眼孙征文。孙征文心神领会,一本正经地问到:“洪峰这饭店算不算乡镇企业?” 刘副部长笑了笑没做声,任主任说:“这算啥乡镇企业,也就是个服务行业。你们乡有一家酒厂,倒是有点名气。” 宋洪峰立马接茬说:“啥酒厂啊,也就是个酒作坊,老辈传下来的技术,没啥发展的。” 众人都被宋洪峰的鲁莽感到震惊,任主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孙征文立马出来打圆场,替宋洪峰解围说:“洪峰的意思是酒作坊的老板没进取心,小富即安,不过,酒还真不错,纯粮食的,不上头。”说完,看了一眼盖丽丽。 盖丽丽心神领会,立马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刘副部长和任主任的座位之间,一脸媚笑地说:“二位领导,我陪你们喝一杯。” 刘副部长笑着说:“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今天酒力不佳,让任主任陪你喝吧。小任,陪美女喝一杯。” 任主任嗅着盖丽丽身上薰衣草的味道,又下意识看了一眼盖丽丽那快把衬衣扣撑开的胸部,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连忙站起来,陪着盖丽丽喝了一口。 盖丽丽回到座位上后,气氛重新融洽起来,宋洪峰也不失时机地亲自把一大盆渤海梭子蟹端上来,每只足有一斤重。大家的食欲一下子上来了。 盖丽丽看着蟹黄溢出的螃蟹,冲着刘副部长说:“刘部长,我这只是母螃蟹,蟹黄多,您吃我这只吧!” 大家开始还忍着笑,当听到宋洪峰说每个人都是母螃蟹时,终于忍俊不禁大笑起来。盖丽丽看了看大家,领会到自己说的不合适,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在是喝了酒,她的脸早就红了。 大家正酒兴正浓,司机小刘突然进来和孙征文说,他战友拉化肥的车被派出所扣了,还被酒作坊的老板许久精打了一巴掌。 “为啥打他?为啥扣车?” “我也不知道啊?” “梁所长知道他是我战友吗?” “是薛金成打的电话。” “那你和梁所长说一下,没大事就放车吧,人被打了,还扣了车。让许久精道歉赔钱,许久精还翻了天了?” “你回来,”见小刘正想走,孙征文和他说:“你和梁所长说,大伙正给王书记接风,刘部长、任主任也在。” 小刘急急忙忙走了。 王俊山若有所思地问:“哪个酒作坊?是不是产匞河老白干的?” 副乡长高清顺说:“对,就是它,就挺好的。” “县城也有很多人爱喝,劲大。” 胡金说: “这个酒在阳旧县卖得才好呢,不知为啥比咱们县好。” “那还用说嘛,货臭当地。”张再宪啃着一只螃蟹腿说。 派出所和乡政府就一道之隔,比乡政府到这儿还近了一点,不一会儿,派出所就来人了。 三 来的不是派出所长梁鸨旭,是户籍警薛金成。 见梁鸨旭没来,孙征文一脸的不高兴,心里暗暗骂道:“狗日的,瞧不起乡政府,也不把组织部放眼里。” 薛金成和大家打过招呼,坐在宋洪峰刚加的座位上,这才和孙征文说:“梁所长今早就去县局开会了,事情是我处理的。你刘集镇的战友卖化肥从酒坊大门口经过,大门口刚铺的水泥路面被你战友的车压坏了,作坊干活的人不让你战友走,双方吵闹起来,许久精报了派出所。” “许久精还想当山大王吗?是不是乡政府的车经过他的门口也要留下买路钱?”孙征文声嘶力竭地说。他脸色铁青,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这种怒火通常只有赌台旁边的赌徒才有。是的,他是输了的赌徒,而且是在没经过博弈自认为稳胜的情况下输了,和他对弈的不是哪个人,而是一个部门,是专门管干部的部门,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他得认这个结果,他不能和给他这个结果的部门或人发火,因为他得罪不起。因此,他在这个酒场上只能强作笑脸,偏偏那个叫许久精的人正好撞在他枪口上,给了他泻火的机会。 孙征文的失态还真让在场的人吃了一惊。刘副部长酒兴正浓,见孙征文在他面前歇斯底里的样子很不高兴,瞅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王俊山,微笑着和大伙说:“那就让孙乡长先去处理一下战友的事,处理完了再回来继续。” 刘副部长话不多,很有分量,大伙把目光投向了孙征文。 孙征文自觉失态,陪着笑脸说:“哪能啊,就这么点破事,不能搅了大家雅兴。小薛吃了饭,去处理一下就是,如果是我战友的错,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打人的必须处理。” “我把双方当事人都带来了,就在门外,孙乡长劝一下您战友,和解就是。我让他们进来。”薛金成站起来就要出门。 “小薛,算了吧,别让他们进来了,不要扫了大家的高兴劲。我去外面吧”孙征文也站了起来,制止薛金成。 王俊山看着刘副部长说:“刘部长,孙乡长的战友又不是外人,还是让孙乡长在这儿处理一下吧,街上人多嘴杂不方便,用不了多长时间的,我们也正好歇一下,下下酒劲。” 刘副部长知道王俊山这是在向孙征文示好,他很理解王俊山的感受,他也有过人生地不熟的经历,所以也就送了个顺水人情: “孙乡长,把你战友叫进来吧,我们也正好方便一下。” “好,好,小薛,叫他们进来吧。” 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个男人差不多高,前面那位穿了一身脏兮兮的衣服,灰头土脸,头发上还落了几个麦芒,脸耷拉得老长。后面那位穿着很干净利落,头发整理得油光发亮,眼睛很大,但眼神中飘忽着一丝不安。 “靖安哥,你好啊!有事怎么不去乡政府找我?”孙征文抓住前面那位的手说。 那个叫靖安的人就是孙征文的战友,两人一块入的伍,虽然不是一个连队,但驻地在一块,两人走得很近。在部队时,靖安对孙征文帮助很大,常把旧衣服送给孙征文的弟弟,但脾气不好,没在部队转干,早就复员了。 “哎哟!我一个小老百姓,怎么去打扰大乡长啊!别说乡政府了,就是你们乡老百姓的大门口也不能随便走,留下车轱辘印就得挨揍。” “靖安哥,说的啥话啊!这又不是水泊梁山英雄好汉所处的年代,谁还敢劫道啊。”孙征文瞪了一眼许久精说。 众人的眼光一起投向许久精。王俊山更是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许久精来,这不仅因为他想起了老婆让他买“缸头”酒的事,更主要的是刚才大伙谈论的发展乡镇企业的话题。他来西宋乡任一把手,不是来走走过场,他要干出一份业绩,为自己的仕途加加温。 许久精感到十分委屈,刚刚铺好的作坊路面,被货车碾压了两道深沟。车主不但不认错,还出言不逊,为了在工人们面前挣个脸面,他打了车主一拳。他之所以报了案,主要是因为派出所长梁鸨旭和他关系很好,这样不至于让车主讹上,大不了车主不修路面也不追究打他的责任。他没想到的是,梁鸨旭没在所里,而车主又是孙乡长的战友,小薛处理不了,还把他们带到乡领导面前来。 许久精心里有点不踏实。按理说,他在西宋乡也算是一个人物,方圆百里,谁不知匞河酒坊?就算他不出名,他祖父、曾祖父、高祖父活着的时候也是远近有名的人物。可他就是怕官,他父亲也怕官,这和他的家训有关,也和他爷爷的遭遇有关。他和乡里的老书记关系还可以,老书记也时常去酒坊看看,外人看来他是个和老书记说上话的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老书记面前,他从没挺起腰说过话,无论是在乡政府,还是在酒坊,两人坐着时,他的屁股从没在座位上坐实过,基本上坐一个边。老书记死了后,他对乡政府这些人更打怵了,见了孙征文更是惶恐,在他心里,官和民的地位,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别说是对他横眉冷对,就是让他的酒坊关门也是当官的一句话。他家的酒坊从老辈起,就多次遇到过被官府封门的事,所以他家从老辈起,就有一条别和官府怄气的家训,当官的不好惹。 “孙乡长,真是对不起,要不是薛公安告诉我,我不知他是您的战友,要是知道的话,别说压了那么点路,就是碰倒了酒坊也没事。”没等孙征文对他发话,许久精抢先道了歉。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打人呢?”孙征文乜斜了许久精一眼说。 “孙乡长,什么也别说了,都怨我,不是这位老哥的错。”许久精冲着一脸怒气的靖安说。 “谁是你哥,我这人不能白打了。”靖安都没看许久精一眼,瞟了一下孙征文说。 “老兄,我出医药费,您以后收了高粱给我酒坊送就行,有多少我收多少。”许久精对着靖安鞠了一下躬。 许久精说这话,乡政府一班人员都信,他酒坊需要大量的高粱。 大家又把眼光投向了粮贩子,没想到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打人确实不对,医药费就不必要了。”听许久精这么一说,靖安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他对许久精说的医药费倒不是特别在乎,他在乎的是许久精要他的高粱,这可是个长久买卖。 政法书记胡金早已等的不耐烦,立刻打圆场说:“好了,都是误会,说开了就是,这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大家该干啥就干啥。” 胡金不惧孙征文,没给他留面子。 孙征文脸上抽搐了一下,见众人都瞅着自己,也不管许久精,把战友让到了外面,说了一通安慰的话,又让跟出来的宋洪峰给战友安排一下饭菜,记在这次的招待费上。宋洪峰说已经让厨房准备了,还给他战友准备了一条烟。 孙征文很满意,让司机小刘陪他战友,又和战友说了几句客套话,乐呵呵喝酒去了。 宋洪峰安排好孙乡长的战友和乡政府司机小刘,见许久精还在酒店门口徘徊,招呼了许久精一声,悄悄地说:“老许啊!怎么也得给乡长个面子,你得请他的战友吃顿饭。” 许久精爽快地答应了,一顿饭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啥事能用钱来解决就不是难事。 看着许久精进了房间,宋洪峰心里乐了,因为孙乡长战友这一桌,可以收双份钱了。 四 许久精喝完酒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老婆和许氏家族里几位血缘较近的都在焦急地等他,虽然他早就让工人老赵给家里送了平安信,但亲人们还是对他不放心,一直等他到现在。 许久精的老婆孔青莲比他大三岁,和新中国同龄,个头不高,鸭蛋脸上有一个比较端正的鼻子,由于连续生了五个孩子,她的皮肤灰暗,常年累积下的风霜在她的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身上绿底白花的衬衫洗的有些泛白,裤子是农村人常穿的那种侧面开口的青的确良裤子,脚上的布鞋是手工做的千层底。今天,可能由于担心许久精的缘故,看起来很疲惫,脸上的雀斑更加明显了。 看着妻子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许久精心里隐隐作痛,脸上依旧故作笑容地说:“没事的,你们也不想一下,我和梁所长是啥关系,一个小纠纷罢了,大家都回家吧.” “小舅,听老赵说压坏咱家路面的是孙坏水的战友,他可啥坏事都敢干,妗子是担心他给咱小鞋穿。”许久精的外甥林俊升说。 林俊升是许久精大姐的儿子,三十来岁,是许久精酿酒的得力帮手,他说的孙坏水是老百姓给孙征文起的外号。 许久精喝着林俊升端给他的茶水没做声。 许久金说:“久精兄弟,岁数也不小了,以后办事别那么冲动,把酒坊搞好,挣钱是主要的。” “放心吧,三哥,要不是那个人做了错事还耍横,我不会打他的。只是他太不讲理,压坏了咱们的路面,不仅不道歉还吹胡子瞪眼,咱们家前几年受够了窝囊气,不能是个人就骑在咱家脖子上拉屎啊!” 许久金是和许久精血缘比较近的人,往上倒推四辈,他家也是酒坊的主人,只是老辈分家时,他家的先人选了县城的粮店,在许久金的爷爷那辈,粮店被土匪徐三烧了个精光,从此就败了家。不过,败家对他家来说更是好事,划分成分时,被划成了中农,免了许多灾难,而许久精的爷爷被划成了地主,大会批小会斗,影响了三代人的生活。文革期间,许久金一家和许久精一家很疏远,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走得过近,孩子们升学、参军、找媳妇等都会受很大的影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聊了半个多小时,无非是一些让许久精宽心的话。孔青莲怕自己的男人太累,就对许久精说:“又没多大事,让三哥他们早回去休息吧!” 许久精也就顺势推舟地说:“三哥你们回去吧,明天还得早起去阳旧县送酒呢,俊升今晚去酒坊盯着点,二号锅明天就要出酒了,大意不得哦!” 只有在家人和酒坊工人们面前,许久精才会有发号施令的感觉。 送走了众人,许久精这才感觉到身心疲惫,把一整碗茶水喝下去后,走到里间没脱鞋就躺在了炕上,双手枕在头下面看着屋顶发呆。他酒喝的倒是不太多,也没有醉意,只是低三下四地应酬那个粮食贩子有点心不甘,在他心里那个粮食贩子算老几啊,可他又不敢得罪孙征文,且不说孙征文能找出很多理由让自己的酒坊停产,就是计划生育这块也得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计划生育这块,孙征文扭头朝外间屋看了一眼,不禁叹了一口气,唉!难道真走不出家族的怪圈吗? 从许久精的高祖那辈算起,到许久精这代,一共是四代单传,前几代都是生了五个女儿后,才生了儿子。许久精高祖的父亲在大老婆生了四个女儿后,又纳了个小妾,小妾第一胎生了个女儿,第二胎生了许久精的高祖。许久精的高祖有三个老婆,大老婆没生育,最后老死在佛堂,二老婆和小老婆各生了两个女儿后,二老婆肚子争气又生了一个女儿和许久精的爷爷。许久精的爷爷念过新式学堂,思想开放,不顾父亲的阻拦,娶了穷人家的女儿,连生五个女儿后说什么也不娶二房,上天垂怜,第六个生了许久精的父亲。许久精的父亲娶过两个老婆,原配生孩子时难产,女儿保住了,当娘的死了,后续娶铁匠刘村刘铁匠的二女儿做了填房,生了四个女儿后,又生了许久精。西宋乡刚去世的老书记就是铁匠刘村的,虽然和许久精的外祖家不一个姓,但是邻居,所以老书记活着时对许久精还有点面子。 许久精生人的时候,许家已经不再风光。他的爷爷是大地主,父亲是小地主,他一出生就是地主狗崽子,他对爷爷没多少记忆,因为他爷爷在他五岁那年死了,他记忆中的爷爷就是小画书中拿着拐杖打佃户脑袋的坏蛋和学校里那些贴在墙上宣传画里正被红小兵拿着红缨枪押着的地主老财。许久精对父亲印象最深的就是头戴纸糊的帽子游街的样子,而现在想来最佩服父亲的地方就是父亲回到家摘下纸帽子仍旧对孩子们满脸笑容。孔青莲的娘家就是本村的,由于单门独户,她家常受欺负,所以和地主一家也就有点惺惺相惜。孔青莲的父亲和许久精的父亲也就有了说上话的地方,两家有点大事小情的也都互相帮帮忙,当然,在许久精父亲没摘地主帽子之前,还是孔家帮许家的多。也该许久精和孔青莲有缘分,孔青莲别看长得不怎么样,但在婚姻上很挑剔,高不成低不就,眨眼就到了二十六岁,最后两家父母一合计,就把俩人撮合在一起。许久精尽管有自己的心上人,无奈心上人拗不过父母,两年前就嫁做人妇,他也只好隐了心中这份感情和孔青莲组合了家庭。好在两人结婚后的第三年,许久精家的地主帽子摘了,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地主会过日子的天性显露出来,日子很快在村里显山露水,尤其是酒坊恢复生产后,许家远近有了不小的名气。 但是,日子再好,在许久精和孔青莲的心里也有个疙瘩,那就是俩人只有五个女儿,没有儿子,而且有两个女儿还送给了别人。 孔青莲嫁到许家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女儿,本来再盼个儿子,结果两年后又得一对双胞胎女儿。两个孩子不到一周岁,孔青莲又怀孕了,阴云立刻罩在了许家脸上,因为按政策,孔青莲生了二胎就不能再生了。不过还是地主家的后代有心眼,孔青莲一怀孕,许久精的五个姐姐就商量好了,一旦生个女孩,就让二姐抱回家养着,对外就说一生下来死了,接生的是大吴村的村医吴金竹,吴金竹和三姐的婆家一家人,不会外传的。家族的魔咒终没逃脱,第四个孩子还是女儿,只好连夜抱到许久精二姐家,当了许久精的外甥女。眼看计划生育政策越来越紧,许久精和孔青莲只好快马加鞭,紧接着怀了第五个孩子。老天并没有因为他们造人的积极性而感动,又送给了他们一个女儿,他们又毫不含糊地连夜把女儿送到四姐家里,准备再生,因为他们觉得按家族的命运来说,再生肯定是男孩。可这次他们实在过不了计划生育这关了,因为有人把他们告到县里。其实,许久精超生的事,村里、乡里很多知道的,只是由于村民善良和许久精的上下打点,才没人捅破这事。当他生完第五个女儿后,村里已经有双女户做绝育手术了,孔青莲再不去,这些双女户就有点心里不平衡了。没办法,许家六兄妹和孔青莲痛哭一场后,只好把孔青莲送上了手术台。 许久精想到这儿,叹了一口气:唉!这就是命。 孔青莲在西里间屋给小女儿铺好了被褥,又把刚才大伙喝水的茶具收拾了,关好了屋门,一改过去慢腾腾的样子,好像有心事似得急急火火地坐在了炕沿上。 “我上午去了一趟三姐家,找了一下吴金竹。” 许久精没出声,他知道小女儿这几天感冒,孔青莲肯定去买药了。孔青莲结扎后,小女儿秀玲就从四姐家被接回来了,身体一直不是很皮实。 “吴金竹说,我怀孕了。” “你说啥?”许久精一咕噜从炕上爬起来,死死地盯着孔青莲说:“吴金竹胡说什么呀,他又不是不知道你结扎了。” “是真的,我有感觉很长时间了,只是不确定,不敢告诉你,怕空欢喜一场。吴金竹说结扎后怀孕的有,是绑输卵管的扣松了,肚子里的孩子快三个月了。” “你不骗我吧?真的铁树开花了吗?”许久精还是不敢相信。 “肯定是怀孕了,要不然这一个月来我几乎不让你碰嘛。” 许久精突然哭了起来,他是喜极而泣。他跪在炕上朝着窗外连磕三个响头,嘴里不住地嘟念:苍天有眼,让我许家有后。 孔青莲反而一脸无奈,懦弱地说:“万一又是个闺女呢?” “不会的,我们家好几代都是生五个女儿后,再生一个就是儿子,如果不是儿子,老天爷不会让你这铁树开花的。”许久精抓着孔青莲的双手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抓过她手了。 “万一让查计划生育的逮着怎么办呢?” 许久精沉吟了一会说:“还是和以前一样,你尽量少出门。我再去找一下洪奎哥,给乡计生办巴主任意思意思,只要没人告到县里,就不会有问题。就是有人告到县里,巴主任也会得到信,会提前通知我们的,到那时你就躲到阳旧县你姨家。现在还不要紧,都知道你结扎了,肚子略大点也不会有人怀疑你,还认为你吃胖了呢。到真显怀的时候再说。” “但愿能躲过去,但愿生个儿子。”孔青莲破天荒地把身子靠在许久精肩上说。 “不行,我得找洪奎哥商量一下这事,这事马虎不得。”许久精边说边下炕。 “这么晚了,他家会关门的。” “他家开着小卖部,就洪奎嫂子那财迷样,能关这么早门吗?” “拿点啥?要不拿桶原浆酒吧,别空着手。” “不用,我在小卖部随便买点就是。” 青莲一脸不高兴,没再说什么。许久精明白,青莲是怕他在红叶的铺子里买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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