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场“武打”之后,尹二来、尹小山的确是收敛了许多,并渐渐常来我的“独门独户” 的宿含中与我有事沒事地闲扯,言谈举止也不像以前那么粗俗了,而且脸上总是一副言听计从的神态,他们似乎变成了另外一种人了。有时,他们也翻一翻我的那些书,但那只是看看那些他们什么也不明白的插图罢了。更多的时间,则是围在我那辆“幸福”摩托车旁,争论着,讲着只有山里人才能听懂的方言土语。 最令我惊讶的还是丽莎那身搏击的功夫。我敢说,要练到她那么麻利、实用的程度非五年六载不行。那天晚饭后,在她的宿舍里,我询问她那身功夫时,她告诉我是在山外读书时跟她的一位表叔学的,那时她就寄宿在表叔家,跟着表叔练了八、九年。我打趣说:“你那几下子,说不准哪年哪月也能叫我尝尝是什么滋味!” 她低下头,喃喃道:“我会吗?我……舍得……吗?” 我的心颤颤的,一下子抱住她,疯狂地吻她的粉脸,吻她的额头,也喃喃道:“丽莎,两口子,你听到二来是怎么说的吗?”她温柔地依偎在我坚实的胸脯上,使劲点点头,喃喃道:“两口子……”当我再次捧起那张俏丽的脸时,两行晶莹的泪珠儿已悄悄爬到她的小酒窝边…… 大山里的生活的确是艰苦的。不要说猪肉每个月吃不上几次,就连馒头一周也只能吃上三五次,包米饼子是山里人的主食。毎次买肉和蔬菜都是我的事儿,骑上那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在这山间简易公路上跑一个来回,也是真够受的。尽管如此,我总觉得生活是充实的。每次去高山镇,都要去镇委大院看看是否有父母的来信,同时也总是把夜里偷偷写给父母的家信寄出去。父母的信看完,总是处理掉,我实在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更多的密秘。给父母的信中,写我的生活,也写丽莎和伙伴们,更多是写她的“第一个五年计划”。父母总是鼓励我:自己认为走的路正确,就应该永远走下去! 我每隔三天两日都能吃上几个鸡子儿。毎次都是丽莎送到我的宿舍来,并且在她的监督下才不得不完成这个有点特殊的任务,谁知未来的老泰山是否也有这样的任务呢?但李虎生却与我有着相同的任务!那是丽莎对他的而又不同于我的另一片深情啊,这是应该的,像虎生这样的人,有谁会能忘记呢?有意思的是,常常在我晚上放下铺盖时莫名其妙地又滚出几个鸡子来,我知道这是虎生悄悄塞进来的。毎当这种时候,我的心中总会升腾起一种平素觉不出的感触来,使我这个轻易不落泪的男子汉眼窝里溢满湿润的东西。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会像虎生那样再悄悄给他塞回去,几个鸡子往往会有几次不知不觉地来又不知不觉地回。是的,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你想着我我惦着你。 春节前,我们不仅完成了果树冬季修剪任务,同时也在那山坡上开垦挖出了几千个树坑,只等转过年来栽植干果树苗了。 人们大多回家过年去了,我和李虎生却沒走。是的,我不仅感觉到不能离开我的维纳斯,更不能离开她的、也是我的事业了。我非常相信父母是能理解儿子支持儿子的。 (六) 李虎生,是个干才,我打心里佩服他的统筹谋划与生产建议,他与我在好多地方都想到一起去了,真有点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当他在春节短短的几天里,更加详细地了解了丽莎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后,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他认为要圆满地实现这笫一个五年计划,只有满腔的热情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有力的措施加以保证才行。他提议,春节过后必须尽快地去山外购买回一大批化肥,突击追喂那些缺乏营养的果树才能保证挂果率,只有水果丰收了才能积累起更多的资金用于未来的事业。 我也向丽莎建议,开春后去山外赶回几十头猪仔,让丽莎的父亲放养着,在田头地角及果树空隙中栽上地瓜,秋后一部分割成地瓜干以作备用饲料,一部分留作在冬天的饲料。这样,既可以多积些基肥用作来年追喂果树,也可以改善我们的生活,增加一些收入,是一举三得的事情。再就是,要根据当前和以后社会上的需求,有计划地逐渐把一些品种老化落后的果树换头嫁接新品种,从而让我们的水果的质量和数量都有一个飞跃。 好事多磨,何乐而不为呢?大家都十分赞同虎生和我的生产建议,准备着一过完春节就付诸于行动。 农历正月底,高山镇团委批准了丽莎的申请报告,仙人盆果园团支部成立了!同时,镇党委也指示由我、李虎生两名党员建立仙人盆果园党小组,由我担任小组长。丽莎任团支部书记,山外来的一名男团员和那位叫桃花的姑娘分别担任团支部组织委员和宣传委员。党小组和团支研究决定,用李虎生捐出的钱购买一部分果树栽培与管理的书藉以及杂志、报纸,把“青年之家”办起来,以供青年、团员学习与娱乐之用。之后,我又利用到山外购买日用品的机会,悄悄用自己以前的储蓄为“青年之家”添置了汽灯、录放机、乐器、象棋等,并再三嘱咐虎生和丽莎不要声张,把丽莎激动得也不顾虎生在场捧住我的脸就“叭叭”地亲了起来,臊得虎生脸都红了,一连声地说道:“啊呀呀啊呀呀……怎么演起外国电影了呢?” 团支部的成立以及所作出的决定,在我们这群年轻人中有着极不相同的认识和反应。山外来的十几个,虽然觉得他们是进山来挣那每天的三元票子的,但毕竟他们是有文化的,对他们来说是无可非议的。然而,对于尹二来那几个大山里的坐地户来说,惊讶和不理解的程度不亚于像听到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那样的消息。 在第一次党小组和团支部召开的全体团员、青年会议上,丽莎把自己制定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向大家作了详细的介绍。她的心情是激动的,在雪亮的汽灯映衬下,俏丽的脸蛋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更显得楚楚动人。她不无兴奋地说:“自从我们这二十多个人来到这大山沟里,经过大家的努力,现在我们站住了脚,事业正红红火火地开展起来了!生活是苦了点,但虎生大哥,还有咱们的大学生技术员欧阳都沒有喊声累叫声苦,我们这些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人还有什么觉得累觉得苦的呢?如果谁理解成来这里单单是为了挣那每天的三元钱,那就错了!人生一世,固然离不开钱,但除了钱之外,我们不更应该有点别的追求吗?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按这计划进行的,今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五年计划,就像我们的国家一样,这就叫着‘事业’,这就叫着‘追求’!我相信,只要我们大家拧成一股绳拚着劲干,这里将不仅仅是大山!”讲到这里,丽莎拢了拢乌黑的头发,轻松而又神秘地说,“不知大家有沒有读过丛维熙的长篇小说《北国草》,”她抬起右手指指那张简易书架上的书籍继读说,“那里就有一本,对于我们来说那真是一本好书啊,大家可去读一读!那小说中的团中央书记苏坚在欢送五十年代第一批赴北大荒的有志知识青年时说过这样一句话:祝你们成功,让北大荒鸡鸣狗叫孩子闹!几年之后,我深信我们这大山里也会鸡鸣狗叫孩子闹的!”说罢,她自己首先“格格格”地笑起来,如同银铃般清翠悦耳。 哗…… 一阵持久的热烈的掌声。我拍得手掌都有点疼了,啊,我的维纳斯,她那高耸的胸膛里蕴藏着多少炽热的能量响!但我发现尹大光并未鼓掌,半坐半倚地靠在墙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人们的掌声过后,丽莎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根据我的观察,我们这二十多个人中已有好几位开始谈恋爱了,这是好事!无论是谁,只要真心相爱,我一百个支持,等到明年盖起了新房子,我保证给你们两间做洞房!不过,”她停了停,脸上两个可爱的酒窝儿不见了,“谁如果做出了丢人现眼的事儿,我决不会客气的!” 人群中有几个男女青年羞涩地低下头,暗暗地又是飞快地瞥一眼自己的恋人。我心里清楚,丽莎所说的“好几位”当然不包括我和她,而是指尹二来和桃花、山妹和虎生,还有另外两对山外来的青年男女。 嘿,爱情这东西总是那么撩拔人心,而人们又总是偷偷地在研究着它,探索着它…… (七) 春姑娘袅袅娜娜地走来了! 于是,山脚绿了,山坡绿了,山头也绿了;桃花开了,李花开了,苹果花也开了;蝴蝶来了,蜜蜂来了,蝈蝈也来了。 啊,整个大山简直就是一幅青绿的山水画儿! 山头上,飘着一片片白云,悠悠游向天边,远远望去仿佛大草原上游动的羊群;山坡上,绿的草木,五彩缤纷的山花,那是童话般的世界;果园里,老树蓊葱,新栽的幼树也抽上了嫩嫩的叶芽儿,形成一片绿的海洋;山脚下,不知疲倦的小河,日夜唱着欢快的歌儿,绕过一座座山头,向山外奔去。大自然,这个能工巧匠用她那神秘的彩笔绘出了令人陶醉的巨幅画卷。 粗犷古老的山歌,悠扬细腻的抒情小调,亢奋向上的流行歌曲,从不同的声腔里滾动出来,飘出果园,漫过山梁,越过峰巅,追上悠悠白云,一起游向远方。 啊,我们的生活,就是这般的快乐,充满着诗情画意,充满着七彩阳光! 呵,爱情这个东西就是这般神奇!往往你是一位风度翩翩、举止文雅的公子,不一定会赢得姑娘的芳心;往往你是一个邋里邋遢、浑身透着野气的黑小子,却会得到姑娘的一腔痴情。这大概是验证了古人“情人眼里出西施”之说吧?尹二来,就赢得了那位跟她的名字一样温柔的桃花姑娘的一片痴情。 我渐渐地发现,尹二来同他的那三位发小的兄弟们,不像以前那样吆三喝四地形影不离了,经常会同桃花一起“失踪”的,那满嘴的粗话也渐渐地听不到了,并且破天茺地留起了头发,看得出那发式是在极力模仿我。这大概与桃花是不无关系的。丽莎的父亲说做梦都不敢想二来能变得像换了个人似的,唉,他老人家不知爱情这玩意儿的力量有多大啊! 那天午饭时,尹二来走进了我的单人宿含,他是来找丽莎的。当时,我和丽莎正在吃饭,她领饭后总是跑到我这边来,已成了习惯了。尹二来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同给果树“剃秃头”那阵子真是判若两人。他犹豫了半天,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块儿,双手递到丽莎面前嗫嚅道: “丽莎姐,我……也要当团员,这是……人家给我写的,人……家让我自个儿交给你,人家说这……这也……也是考……考验我……” 我和丽莎实在是憋不住劲儿了,都笑弯了腰了。这本来是既简单又严肃的事情,全让他这几句不着边的话搅得令人捧腹大笑。我们的大笑让尹二来尴尬地直摸自己的头,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羞涩之色。丽莎接过他的入团申请书,我故意逗他说:“二来,你一口一个人家,这人家是谁啊?” “嘿嘿嘿……” “我们这儿,可沒有叫嘿嘿嘿的!” “嘿嘿,人家……人家不让说哩!” “二来,你可要好好待人家,那可是个好姑娘,如果你欺负人家姑娘,我可饶不了你!”丽莎半真半假地拍拍自己那两条修长的腿说。 “我哪儿敢啊,你别看她……她挺那个的,我看她一眼,心里就咚咚地跳,再说……嘿嘿……” 刚说到这里,就听见门外一声“山妹”的呼唤,这小子顿时卡壳了,拔腿就往外跑去。我听得出那是桃花的声音,“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尹二来这家伙“八”字刚有了一撇,“气管炎”就如此严重。 几天之后,生活便跟尹二来开了一个不大也不小的玩笑,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那天,我和二来套起果园仅有的一辆马车去高山镇购卖喷洒果树的农药。路上,我告诉他现代社会随着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高度发展没有文是寸步难行的,劝他可以跟他的桃花学点文化知识,这样既可以加深两人的感情,自己又能摘掉那顶文盲帽子。他摇了摇那已经留起头发并打上发蜡的头,挺满足也说:“啐,我俩有一个认得字的不就成吗?她怎么说,我就怎么干呗,不会出差的。”我长叹一声,面对这位性格粗犷、心里沒有一点弯弯肠子的大山的后代,你给他讲上一大马车的道理又能有多少作用呢? 买完农药装上车后,我让他稍等我一回,我去镇委看看是否有父母的来信。我返回商店门前的大街时,二来已不知去向,只剩下那辆装满农药、蔬菜和日用品的马车。正当我四处寻找时,商店里面传出他和人吵架的声音。我想这家伙八成是又惹祸了,于是急忙奔进商店里。刚推开商店的玻璃大门,我发现尹二来正把什么东西装进衣袋里,忿忿地朝着那个看来不足二十岁的女售货员嚷道: “我又不是白拿,开了钱的,关你什么事!吃咸盐不多,倒是管闲事不少!” “神经病!”那位售货员满面绯红地嘀咕了一句。 “你他妈的骂谁?”尹二来脖子一拧,又露出野性,“要不是我媳妇不让我骂人打架,今天老子非他妈地揍你不可!” 我恐怕他把事闹大了,急忙将他拉出商店,赶上马车上路了。走出好远,这家伙还回过头骂了一句:“他妈的,老子花钱,她还硬是不卖!”我问他买了什么,他嘿嘿一笑:“大哥,等咱回了山里再告诉你,保准让你高兴。” 回到果园卸完了车上装载的货物之后,走进丽莎的宿舍,我把这次给她买的一条白底红花的连衣裙送过来。丽莎问:“欧阳,你拿的什么?”我说:“商店里因为你买的农药多,特送你一条连衣裙呢!”丽莎笑眯眯地道:“商店送的?你鬼着哩!”我知道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笑而不答,因为桃花、山妹都在这里。 正当桃花、山妹和丽莎抖开那件连衣裙啧啧啧欣赏时,尹二来笑颠颠地走了进来,挺神秘地说道:“大哥,你们不是会打那够级、保皇什么的吗?瞧,全是新的,四副花了二十元,还他……挺贵的哩。”他瞅瞅桃花硬是将“妈的”俩字咽进肚子里去了,把他买来的东西放在丽莎的床铺上。 “啊?!” 我惊叫一声。丽莎、桃花、山妹也停止欣赏那件连衣裙儿,转过身来一齐看去。妈啊,这家伙竟把女人们用的那东西当成扑克给买回来了!难怪那个年轻的女售货员骂他是“神经病”呢。正当我们哭笑不得时,这家伙还在喋喋不休:“全是新的,有空儿甩个够!” 桃花脸色由红转白,突然收起那四盒东西,塞进口袋里,“嘤嘤”哭泣着跑了出去,向果园深处奔去。尹二来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搞懵了,瞪着两个傻乎乎的眼睛毫不理解地看着我们三个人,像是在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二百五的东西!” 丽莎狠狠地骂了二来一句,恨铁不成钢地盯了他一眼,同山妹向果园深处追去。 “这……这……”尹二来吓傻了。 “嗨!你买的根本不是扑克,是……是女人们用的东西,那上面不是明写着……写着……这叫这叫……跟你说不清啊,快,去找桃花去!”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催促着他,他在我前边像个俘虏似的缓缓向桃花跑去的地方走去。桃花正伏在一棵果树枝上抖动着双肩哭泣着,丽莎和山妹在不停地劝着。谁也沒想到这家伙走过去如此说道:“桃花,我……我不知道那……那玩意儿是……是你们女人用的……用的……家伙,刚才欧阳大哥告诉我的,怪不得那小嫚儿不卖给我哩,都怨我不认识字,今后我跟你……跟你学学文化,再不干这号丢人的事儿了,花钱买回来了,权当……我我送你你的的……礼礼物吧!” “哈哈……” 我和丽莎笑得流出了眼泪儿,桃花也“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了。山妹笑得抱住桃花转了有十个八个圈儿,竖起大母指说:“行啊,从古到今从沒听说有送月经带当礼物的,尹二来你是世界上第一人!”这话,只有山妹能说出来的,她也绝对是世界上第一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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